见高密王妃没说话,他叹了口气,知道王妃对盛惟乔恶感很深,一时间未必转得了这个弯,有点无奈的岔开话题,“我这次让鹤儿去西疆,外人也好,你跟清酌也罢,都以为我是存心打压鹤儿,是不是?”
“实际上我这是为咱们合家考虑:一来鹤儿虽然出色,到底长幼有序,清酌作为嫡长子从无过错,即使他自己也是极力想将世子之位让给鹤儿,底下人却也必定会为此起争执,然而论才干,清酌跟鹤儿差距又实在太大!”
“倘若鹤儿继续留在长安,且不说舒氏姐妹那边,就是对他们兄弟俩,也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以鹤儿的手段跟城府,来长安才这么久,就已经混的风生水起,接下里谁知道还会有什么样的举措?到那时候,清酌这兄长,又会被比成什么样的不堪?而咱们总也不能押着鹤儿成天待在郡王府里混吃等死吧?”
“所以既为了他们兄弟之间不生罅隙,也为了给鹤儿一个大展拳脚的机会,只能让鹤儿离开长安!”
“二来……咱们跟孟氏斗到现在,虽然在底下人面前始终都是智珠在握的模样,可是若果真有必胜的把握,还至于一直对峙着?”
高密王说到这里,神情也有点黯然,沉默了一会,才继续道,“倘若将来咱们赢了也还罢了,如果输了……鹤儿去了西疆,也总能为咱们这一脉保全些骨血了。”
高密王妃静静的听到此处,方道:“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一种情况?就是倘若将来咱们赢了,你登基践祚,太子,立谁?”
见高密王脸色一变,王妃深深的叹了口气,“咱们心里都清楚,鹤儿八成是没有失忆,所以对咱们存着极深的芥蒂!你让他去西疆,给他收拢兵权的机会……将来他大权在握却非长子,你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戚家是绝对不会允许清酌主动退让的,尤其,你还给建安物色了黄子越为夫婿?!”
“……我为建安择黄子越为夫婿,只是想着拉拢他这个榜眼,没有针对鹤儿的意思。”高密王深吸了口气,解释,“再说戚家黄家没有兵权,就算他们将来想帮着清酌对付鹤儿,奈何得了鹤儿么?”
高密王妃不给他含糊过关的机会,冷然追问:“这么说,如果咱们赢了,你会改立鹤儿为储君?”
“……………………………………”高密王沉默了很久,最终神情复杂的点头,“我会的。”
他淡淡道,“我知道谧雪你未必相信,甚至怀疑我会对鹤儿不利,但这是我的真心话:虎毒不食子,我就算看清酌比鹤儿更紧要,却还没法对鹤儿下毒手!将来的储君之位,依我我肯定是想立清酌的,然而且不说清酌自己现在就想着将世子之位让给鹤儿了,就算清酌没这意思,鹤儿想要这天下的话,清酌怎么可能斗得过他?!”
“与其给他们兄弟之间留下手足相残的隐患,还不如从开始就将储君之位交给鹤儿!”
“……”高密王妃也沉默了好一会,幽幽道,“照着鹤儿对公孙氏还有盛家的念旧,可见倘若他从来没有离开咱们,这会儿必然也会与清酌兄友弟恭,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才干,对世子之位起什么心思的。”
那样做父母的既可以按照古制立下既嫡又长的容清酌,不至于委屈了这个平庸却孝顺的长子;又不担心兄弟阋墙;还现成多了个强力帮手分忧……可惜只是倘若。
高密王没有说话,只神情越发苦涩。
“我真是后悔让德平活了那么久!!!”王妃陡然冷笑出声,“那个贱妇死了这么多年,还害我膝下最重视的一双子嗣之间隐患重重……当初就不该让太妃赐死她的女儿,一瓶鹤顶红下去,片刻光景就断了气,简直太便宜那小贱人了!!!我就该亲自动手,让她代她那个下贱的生身之母,感受下我这些年来的锥心之痛!!!”
“……”高密王脸上肌肉跳了跳,好一会,方涩声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王妃头也不抬道:“只是对你来说过去,对我来说,鹤儿一日不同我真正亲近,他跟清酌之间的关系一日没有恢复往日的融洽……那么那些事情就永远都过不去!”
这天夫妇俩在湘霁堂中对坐到夜半,高密王才有些踉跄的离开。
自从王府“时疫”之后,他就搬离了这座原本是夫妇俩一块居住的独门院落,也有好些年不曾在夜晚过来此地了。
这会儿走过花木扶疏的中庭,不期然就想起了十六年前的那个黎明。
草木生长的窸窣,与风过屋檐的呜咽,都像是彼时惊怖欲死的点滴在重现。
那个早上的晨曦仿佛隔了十六年的光阴再次照入他心底,凉的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