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站在门口手脚冻得僵硬,也不愿立刻回府去。她多希望夜再长一点,再慢一点,最好永远也不要迎来黎明的日出。
因为,那会是被血染红的日出挽歌。
辛夷不知何时被绿蝶强拽回府的,许是伤情劳神,一碰到榻困意就席卷而来。
待辛夷再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秋日的太阳温和地照进绿纱窗,携来浓到腻人的雨后落桂的香气。
辛夷心里一个激灵,指尖顿时变得冰凉。
“姑娘可醒了?雨停了,奴婢帮姑娘把帘子支起来,让姑娘嗅嗅那落桂香。”绿蝶噙笑进来,如往常般为辛夷张罗梳洗。
然而当她转过身去挑帘子时,辛夷的声音幽幽传来:“绿蝶,告诉我。”
“原来姑娘已经猜到了。”绿蝶的声音陡然暗沉下去,她没有回头,放佛凝滞在了窗前,“辰时的消息,奴婢却一直愁如何告诉姑娘。”
“但说无妨。”
“高小姐没了……就在罔极寺山门口……”
就算已经知道了结局,辛夷还是瞬间心底一阵揪痛,她不得不攥紧被子,重重地深吸几口气:“具体如何,细细道来。若是说漏半点,定有你好看的。”
绿蝶依旧没有回头。她看向窗外被一夜秋雨打得七零八落的桂花树,语调忽地缥缈起来。
“听寺庙的小沙弥说,大清早刚开山门,就看见高小姐提着盒桂花糕立在那儿。浑身上下都被雨湿透了,脸白得像个鬼魅似的,她只说要见圆尘主持。”
“然后呢?”辛夷的指尖把锦被上的刺绣都攥破了。
“然后圆尘主持就出来见她了。两人一句话也没说,就在山门口的青石头上席地而坐。分吃一盒桂花糕。当时那场景可古怪了,看起来像是寻常的来探望圆尘主持,顺道坐着唠唠嗑品品糕点。可二人相对而坐,半句话都没有,圆尘主持更是脸色惨白惨白的。”
绿蝶顿了会儿,好似要积蓄力气,才能把接下来至今仍让她心骇的话说完。
“然后,最后一块糕点吃完,高小姐笑了。据小沙弥说,那笑可美了,简直不像这世间能有的笑。但是,高小姐许是被雨淋犯糊涂了,对着圆尘主持唤了声哥哥,就七窍流血,倒地身亡……”
“不过是分食了盒糕点,怎的就没了呢?圆尘主持倒好好的。”辛夷勉强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指尖却是抖得厉害。
“据说有眼尖的小沙弥瞧清楚了的。那盒桂花糕有一部分做了记号。你说这就奇了,两人半句对话也无,但好像心有灵犀似的,高小姐只吃做了记号的,圆尘主持只拿没记号的。后来有好事者去瞅那糕点残屑,发现做了记号的桂花糕,也只有做了记号的桂花糕,各个含有巨毒……”
后面绿蝶惋惜“高小姐莽撞终害己”之类的话,辛夷半个字都听不见了。她攥紧锦被的指尖猛然松开,放佛是无声中就倦怠不堪。
她觉得好累,在这世间辗转,满面尘埃。
高宛岫是不是冲动,是不是没脑子她不知道。但她却清楚,她用最后一声哥哥,亲手为自己的命画上终止,这是她的不甘,亦是她的傲。
有人拼尽一生为那紫袍金带,有人为那权倾天下,为那北方佳人,为那青史留名,但还有一种人,只是为那一口气。
拼尽一生,只求在最后,亲口唤你声“哥哥”。
十六年的忍耐和压抑,与其苟活不如飞蛾扑火,第一声也是最后一声“哥哥”,耗尽平生,亦未有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