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戥子,将(秤)毫理清。拿足提起,勿使一高一低,总要在手里活便。称小戥,务必平口;称大戥,务必平眉,不可恍惚。称准方可报数。”
“男子志在四方。原望觅利蝇头小利,以为养家糊口之计,切不可嫖赌废荡。凡搭船、歇店,务必少年老成,见得透,守得坚,如此为人,东君方可重托,父母才得放心。”
……
女子语调轻柔,吐字熟悉而流畅,好似吟着闺中常见的春花秋月,神色自然而平静。
当她一口气不歇地说了百余条,辛夷的怀疑变成了惊讶,最后变成了惊艳。
《生意世事初阶》。
这是民间商贾中流传的商贾之书。给初踏入商道的学徒用。市面上虽常见,却因是商贾用书,被视作下贱之书。
断没有传入后宫的理。也断没有一个公主,去研习商道的理。毕竟士农工商,商道最贱,又怎会容忍皇帝的女儿,染指这卑贱的铜臭。
似乎验证辛夷所想,静娴终于停了下来。她喘了口气,凑近辛夷,拉低衣襟,露出了脖颈上一痕伤疤。
那疤时日已久,痂子浅浅的一痕,却还是能辨认得出。
“本公主十岁那年,还住在后宫,和母妃一块。有一天见得织造府的下人,来和母妃讨论些什么。我在旁边听得有趣,随手在窗楹上刻了几笔:斗米八钱。不想被母妃看到,当时就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训斥我:堂堂一个帝家的公主,学什么商贾的玩意,自己作践自己!我吓坏了,母妃从未说过我重话,那是第一次。你瞧,这伤疤,现在都留着。”
静娴公主抚摸着伤疤,眸底氤氲起了回忆的迷蒙:“后来。我再不敢染指任何商贾的事。一丝一毫都不敢。哪怕我十四岁,父皇赐了公主府,我搬出后宫独自居住,也是不敢‘自己作践自己’。直到我遇到了他。”
辛夷的耳朵立马竖起来了。
虽然静娴说这番往事,让她足够诧异。后宫公主对商贾感兴趣,被赏一巴掌还算轻的,然而静娴没来头地和她扯家常,只怕和接下来出现的人有关。
静娴也没有看辛夷。眉间那点迷蒙更浓,像雾水样覆盖了她的眸:“那年,冬天大雪。我在府门口的檐下发现了个小乞丐。骨瘦如柴,在雪窝里冻得人事不省。我一时心软,让管家把他救进屋,喂了他些米汤,好歹捡了条命。那小乞丐睁眼第一句,居然是‘能让小爷我赔本赔到精光,你也是个人才’。连谢也不谢,就像个猴子嚎了这么句。”
静娴低头抿嘴一笑。迷蒙如雾的眸底,划过抹温柔,不动生死的温柔,藏于长安浮华下的隐秘,随着往事一点点被揭开。
辛夷默默听着。不知为何,那个小乞丐的做派,倒很像一个人。
“我当时也是恼怒。嫌他毫无规矩,都不知恩人是公主。他却扑通声跪下来,说给我作一年家仆,抵救命之恩。买卖算清,双方价钱公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人不把公主两个字放眼里,也没涕泗横流,感恩戴德,只提做工一年来偿还恩义。实在是,放肆到理直气壮。我觉得这小子有趣,便准了。听他会些经商,就让他跟府里掌买卖的小厮学。”
“然而这小乞丐,也不知是天赋异禀,还是误打误撞。好几次买卖上的混计,他比那些个有经验的大管家都还处理得周正。我虽不信,但眼前瞧着,也只能说,是老天爷赏他饭吃。半年后,他就独自掌管了府里的买卖收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