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八月。天儿越来越热了,大明宫的知了叫得令人心烦,小太监们忙不停地拿竹竿黏去。
然而天牢,这座不属于大理寺和刑部,只接受皇命,关押特别犯人的牢狱,却显得很是荫凉。
连蝉声也不闻,铁链门深处的血腥气,捂得人心慌。
这样个人间鬼地,越王李景霄却慢悠悠地坐到一间牢房前,拿出怀中一张信笺,从铁栅栏递了进去。
“翠蜻姑娘带给你的信。”
牢狱里端坐的乃是曾经的皇嫡子,赵王,李景霈,然而如今落败的他,不过是介朝不保夕的阶下囚。
因为最终的判决还没下来,存了最后一点顾忌,天牢里的衙役也没难为李景霈,周遭也还干净,衣食尚算不缺,也并未用刑。
除此之外,他屈膝正坐,挺直了脊背,长满青胡茬的脸没有多余的波澜,平静得好似入定的老僧。
然而一听“翠蜻”二字,他如草荐上着了个虱子,立马扑过来,一把抓过了信笺:“她怎么样了?本王的孩子怎么样了?你到底拿她怎么样了?”
一连三个怎么样,噙着试探的冰冷,丝毫没对这个风头正劲的越王客气。
李景霄也没介,揉了揉手腕道:“本王只是收押了你,最终的判决还是要等着父皇下,所以在这之前,没谁敢对你太放肆,所以,你的女眷都就地收押在赵王府,衣食尽无忧。本王打过招呼了,没谁敢怠慢的,还派了御医去给翠蜻请了平安脉,肚子里的孩子好好的。”
李景霈听了沉默良久,低下头去:“多谢。”
“你不用担心她,她可比你想象中的厉害多了。”李景霄笑了笑,续道,“自从你被关进天牢,她强闯出赵王府来见我,居然搬出了辛府的关系,要本王饶你一命。以前本王倒是没发现,她是这么个硬气的丫头。”
李景霈微惊,猛地抬眸看着越王,眼眶有些红。
李景霄也认真地看着李景霈,轻叹一声:“她动了真心了。”
“不错。所以,我绝不相负。”李景霈深吸一口气,暗暗攥紧了拳头,“我知道,以前的我太荒唐,干过糊涂事,对不住很多人,包括裴妍真。但是遇见翠蜻后,我才想壮着胆子求一次老天爷,给我一次宽恕。”
李景霈顿了顿,语调有些不稳,眼角有些晶莹:“想下半辈子,重新活一次。”
“敢情皇兄上半辈子,都是白活了?”李景霄一笑。
李景霈一愣。脑海里乍然划过娘亲王仪的面容,永远那么美,那么高贵,却又那么触不可及。
上半辈子,做她的儿子,却换不回一声“霈儿”。
他从来都不认识娘亲,只有母后,触手都是冰冷的凤冠。
他曾经活着的念想,就是等这一声“霈儿”,然而如今,他想等的,是一声“夫君”,还有一声“爹”。
他终于有了,愿意重新去等,用下半辈子去等的,另外一个女人。
李景霈摇摇头,自嘲地笑笑:“我说的很好笑是不是?可是你信么,遇见某个人,在那一刹那,你就改写自己的余生了。”
“我信。”没有任何迟疑,李景霄立刻回答,却在说出这个答案后,他的眸色也有些不稳,“本王羡慕你,羡慕你和翠蜻……”
李景霈笑了,没有任何杂质的笑意,露出一圈大白牙,恍若还是那个不食人间疾苦,一天到晚只围着皇后跑的小皇子。
“老四,我曾经与你作的对,你怨么?”李景霈轻轻开口。
“怨?那本王赢了你,关了你,夺了你所有的前程富贵,你岂不是怨我怨得心堵了?”李景霄朗声一笑,带了分戏谑,“你也真不担心下,我将进谏父皇,如何处置你?”
“成王败寇,无话可说。举兵之初,不,是生在大明宫,我就料到了。”李景霈扯了扯嘴角,眉间晕开了浸凉,“你要诛我要杀我,请君自便。只求放过翠蜻和我未来的孩儿,我便在地府也为你祈福了。”
李景霄微微眯了眼:“皇兄,你我本没有刀戈相向的理由,不过是被局中所有人携卷着,才到了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