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过很多人,”刺客突然用一种沧桑的语气陈述道, “很小的时候, 我就被‘鬼蜮’的门主收养, 成为他众多弟子中的一个。我们从四岁的时候就开始接受各种试炼……你知道吗, 是那种类似于自相残杀的试炼。”
“接着说。”虚谷子拉了张凳子,坐在床边,一脸淡定地看着他。
“后来, 我被赐予‘魅影’的封号, 成为那个地方最优秀的刺客之一。很多时候为了完成任务不择手段, 残杀妇孺、欺骗良善、出卖|肉|体……活得不像个人。”
“然后?”
“我还成过亲, 有过一个孩子。可是那个男人抛弃了我们,”厉鸣蝉终于有点说不下去了,声音低沉得难以听见, “——我曾经想过跟他好好过日子……可他践踏我还不算,竟连儿子的生死也不顾……”
道者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所以你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差不多吧。”
“哦。”
“……”刺客睁开眼睛瞪着他。
“说完了?”虚谷子侧身从床头柜上端过药碗,平稳如常地说道,“那就把药喝了。”
厉鸣蝉跟这人对视了一会儿, 终究败下阵来。心中止不住惊奇:天下间怎么会有这么油盐不进的家伙……
这药很苦, 不知道里面加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比普通的草药苦了不下十倍, 而且还有一股怪味。就连他这种一向把喝药当成喝水的人都会忍不住次次逃避,或是装睡,或是装可怜, 花样百出。可惜每一次都被道长当场拆穿。
时间久了,刺客在道者眼里已经没有多少信用度了——虽然仅止于喝药这方面。厉鸣蝉偶尔在谎话当中夹着两句真话,也不会引起对方的重视。
其实这样也挺好。
“咕嘟、咕嘟……给!”他把空碗还给救命恩人,然后加上一句,“下次不要再浪费药材了,熬了我也不喝。”
虚谷子充耳不闻,把碗搁在柜子上。沉默片刻,提起正事:“京城是个是非之地,你也早点离开吧。”
前两天道者确实说过,他来这里的目的已经算是达成了,再待下去没有意义,所以打算回他的道观。厉鸣蝉没想到他会在今日旧事重提,看样子去意已决,自己也没有理由拖着他。
“你走你的,不用管我。”
“我倒没想管你,”虚谷子转头望向窗户,说了一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这条街上的乞丐越来越多了。”
厉鸣蝉眼皮一跳,脸色立时变得更加难看。当日他进宫刺杀贵妃张巧芝,遭到侍卫追击,匆忙之间受了伤,结果竟然被郭茂安那个烂人撞见!他当时激怒之下与那人大打出手,以至于后来跟他一起受到侍卫围攻。
还好道长路过那里,救下了他。唯一糟糕的就是没能摆脱那个臭酒鬼。
最可笑的是,由于他容貌尽毁,郭茂安居然没有认出他来。要不是那天他跟对方狭路相逢、主动泄了底,那人根本不会把他和从前的厉鸣蝉联系到一起。
即便如此,老酒鬼这段时间缠着他也是因为他的武功路数有些眼熟,觉得他跟他老婆可能认识。也许从头到尾,那个男人都是在自欺欺人,不肯承认偶然撞见的丑八怪会是他的结发之妻……
换作从前的厉鸣蝉、他自己肯定也不相信,一个凡人竟能害他至此!
也不知怎的,他突然想看看郭茂安得知他身份之后的表情。于是说道:“你帮我带句话给他,要想知道那个人的下落,两日后……北郊草亭见。”
虚谷子的神情很不赞同,但他不爱多管闲事,这次也不例外。遂冲刺客点了点头,拿着空碗起身离开了房间。
——两天时间眨眼即逝。这期间,厉鸣蝉还发了一次高烧,昏迷了一天一夜,只是这回再也不肯喝药了。
时隔半个多月,再次下床行走居然困难如斯。刺客扶着窗框眺望楼下的街景,莫名感到一阵心慌。失去力量的感觉对他来说实在太糟糕了。
虚谷子在鸡叫四遍的时候准时推门进来,看到他已经做好了全副武装,并未觉得意外。只是一如往常地招呼他洗脸、漱口、用饭,既带着十足的贴心,又显出全然的冷漠。好像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理所当然,不需要任何人的感谢。
吃完饭,厉鸣蝉坐在凳子上,让道长帮他梳头。
灰白的头发扎起来只有很少的一把,但是每一根发丝都很坚硬,而且笔直得毫无波澜。所以必须用布带反复缠绕,才能扎得够紧、不至于半路松脱。
头发的主人默默地透过镜子观察身后的男人,将他的动作全部仔仔细细地看在眼里。问曰:“你很会帮人梳头?”
“道观里收养过很多孩子,我得照顾他们。”虚谷子破天荒地多说了一句:“后来他们都重新找到了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