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的宾利添越在一条道路两旁栽满榆树的安静小街停了下来,景熠看着窗外一排红棕色石墙的公寓,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看到地址时他就觉得有些熟悉,果不其然,这里离耶鲁非常近,只隔着一个街区而已。
“去学校。”景熠收回目光吩咐驾驶座上的项正飞。
“是。”项正飞有点摸不清自家老板的心思,只听话的发动了车子。
景熠独自从角门走进了耶鲁,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来过这里了,但周遭的景色还是以前没什么区别。一座座哥特式的石墙建筑被高大的树木掩映着,石板小路蜿蜒在绿色的草坪间。此时正值上午阳光最柔和的时候,不同肤色、不同国籍的学生或在草坪上聊天读书,或从他身边说笑着经过。
他缓步走着,想起的并不是自己曾经在这里创造的光辉历史,而是想起了褚恬。她曾经和他牵手漫步在B大未名湖边,告诉他想早一点相遇,告诉他想去参观耶鲁,还告诉了他关于身世的秘密。
人和人之间的感应是微妙的,景熠没有多做思考就决定来这里,因为他感觉得到褚恬就在这里。
他拐了个弯走进了纪念方庭,期盼中的娇小身影出现了,褚恬穿着白色衬衣配裸色百褶裙就在不远处。她身后是耶鲁最著名的建筑——HarknessTower,建于1917年的钟楼在阳光和绿树的衬托下显得沧桑又气势磅礴。
褚恬低头背着手,慢慢的在草坪上踱着步子。景熠没有走进,只是远远的注视着。她又换回了他熟悉的休闲打扮,淡金色的头发乖顺的披散着。这幅画面很美,褚恬的身上散发着淡然悠远的文学气息,和眼前的钟楼相得益彰。
景熠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沉稳而有力,嘴角不觉勾起了微不可见的弧度。也许褚恬说的是对的,如果他们能在大学时代相遇就好了,和她一起在校园里漫步的感觉一定很好。
褚恬自顾自的走了一会儿,盘腿坐到了草坪上。虽然正值夏季,但校园里的温度并不高。参天的大树树影婆娑,青草的芳香萦绕在鼻息间,让她焦躁多时的神经逐渐舒缓下来。
她抬头看着树杈间稀疏的阳光,耳朵里寂静无声。身边的学生在读书说笑,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再听不到声音,哪怕是助听器没丢,她也只能听见一些大分呗的响动,比如汽车鸣笛,比如惊雷。
景熠醉酒后怒不可遏的样子再一次浮现在褚恬的脑海中,她轻声苦笑了起来。她从来没见过他流露出那样可怕的表情,愤怒和痛意交织成一张密实的网将他整个人变得狰狞非常。
回想起他们重遇后的几次短暂会面,几乎每一次都是剑拔弩张。她努力逃避,他拼命追逐。可是,只要一见到他,她还是会不受控制的心跳不止。真到了要紧的时候,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担心他。
这份心情痛苦而欲罢不能,沉重的压着褚恬喘不过气来。助听器丢了也好,至少让她和身边的世界彻底划清了界限。
三年前,褚恬收到了父亲的来信,信上说父亲之所以离开母亲是因为他患了罕见的自体免疫神经性耳聋。他无法容忍有严重缺陷的自己待在母亲身边,所以选择了离开。当时他并不知道母亲已经怀孕,后来也无颜再回去见她们。还提醒说这个病遗传的可能性很大,叫她注意身体是否有变化。
褚恬接到信后当即决定去挪威找父亲,不料机场大巴在前往机场的途中遭遇了车祸。大巴车和另一辆载重车撞在一起,侧翻在了高速上。她当时头撞在玻璃上失去了知觉,待到一天后在医院醒来时,已经丧失了几乎全部听力。
自体免疫神经性耳聋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病症,患者可能在人生中的任何阶段发病,如果受到外力冲击会加速病情。褚恬之前出过一次车祸,当时她已经出现了短暂性失聪,后来又常耳鸣和头晕。这些都是发病的征兆,只是她当时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什么都听不见后,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景熠。她没有多做考虑,做出了和父亲当年一样的决定,离开了B市。一个身体残疾的人连自己的生活都照料不好,还怎么奢求去爱一个人。何况景熠那么优秀,他完美像天神,一个听障者怎么有资格站在他身边。
褚恬切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连褚怀瑜也不例外。她独自飘扬过海到了美国,却没有选择待在大城市,而是来了纽黑文。在这里她一切从头开始,租房子,学手语和唇语。每天去耶鲁散步成了她唯一的爱好和消遣,这里似乎随处都有景熠留下的气息。每每看到有高个子的亚洲学生经过,她都会想象景熠当年抱着书本的样子。
一天又一天,她适应了无声的世界,也在心里一砖一瓦的建筑起了一面墙,把所有的牵挂和不舍都锁在了心底。只是每每到夜深时,她沉浸在曾经是景熠的习惯的黑暗中,才会短暂的想起他。
她从来不离身,视若珍宝的iPod里只有一个音频文件,是景熠为她读过的睡前故事。尽管把音量开到最大,她也只能听见一些高低起伏的震动,但她还是觉得安心而温暖。那些低频的震动就像是景熠伏在她耳边低声轻语,感觉那么近,抚慰她紧张的神经,带她安然入眠。
褚恬想的失神,下意识的从兜里摸出iPod戴上,躺在草地上合上了眼睛。斑驳的阳光随着耳机里熟悉的震动将她轻轻的包围了,她感觉到凌乱了多日的心跳再一次恢复平稳,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她久久的躺着,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了一阵清冽的气息幽幽的传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浸透心灵的暖意从心底流淌出来。啊,那气息真像景熠。淡淡的柏木和冷杉的味道,好闻的让她控制不住的想微笑。
其实,这一切都不是褚恬的幻觉。景熠此刻就和她头对头躺在草地上。看到她躺下的时候,他就不自觉的朝她走了过去。
他把脚步放到了最轻,揣着十万分的小心走到她身边。他看到她白皙可爱的脸庞上有一点微不可见的笑意,松怔惬意的样子让他几乎控制不住想将她抱入怀里的冲动。
“熠……”褚恬轻轻的唤了一声,语气中是满满的温柔。
景熠本来已经闭上的眼睛條的睁开了,他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心跳也骤然失稳了。他是听见她叫他了吗?她发现了吗?
可是很快,他就又松怔了下来。他的头顶没有任何动静,褚恬还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刚刚她只是下意识的呢喃而已。
“恬儿,我就在你身边,你能感觉到吗?如果这样你感觉舒服的话,我不会再逼你。”良久,景熠才在心里默念着,重新放松身心闭上了眼睛。
此刻的感觉实在太好,他一点也没因为躺在公共草地上而龟毛,也不想把褚恬从她的世界里叫醒。即使触碰不到她的身体,即使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充盈在心间的温热暖意骗不过他,重逢以来他们的心第一次靠的这么近,久违的舒心惬意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勾起嘴角无声的笑了。
褚恬在纽黑文平静的过了三天后,启程去了纽约。她突然跑回美国不仅是因为那天被景熠打乱了方寸,还得配个新的助听器。她在B市上飞机之前已经联系过就诊的诊所和助听器公司,昨天医生发邮件说新的助听器已经制作好了。
她去诊所佩戴好助听器,又通过了一系列调试。医生确定频率和音量都调试好之后,把她送出了诊所。
褚恬习惯性的压着耳边的头发,走出了诊所。她看着阳光明媚天空,深吸了口气。对与这次不负责任的逃跑行为,她很是汗颜。她已经耽误了一期节目,现在助听器的问题解决了,她决定明天返回B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