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时分,天空格外的晴朗。
御花园内的一轮星月湖,杨柳依依,湖水澄明,一道道彩霞熠熠生辉,数千层波光粼粼相映。
雨后的天气,一切都是那么的洁净,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温和的日光下被浸湿的鹅卵石还未完全干透,草坪上的露珠娇嫩欲滴。
安笙坐在亭子里看着君堇夕在草坪上放着纸鸢,那样无忧无虑纯净的笑容似能彻底融入人的心里。
生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儿,这公孙淑媛咱就那么不待见呢?再怎么说也是她自个儿的亲骨肉。
安笙不由得摇了摇头。
半斤见也玩了有半个时辰了,上前提示了句:“娘娘什么时候过去?”
安笙看她玩的正兴起,不忍打扰,磕着瓜子,懒散的说道:“再让她玩会吧!”
谁料这才没一会,君雯便跑到了君堇夕那里凑热闹,似乎她也挺喜欢纸鸢。
安笙撑着脑袋看着她们疯在一起,低语了句:“真是孩子心性。”
不过君雯的这个年龄放在现代的确不过是个孩子,毕竟如今她才十五岁的样子。
安笙望着天空上飞翔的纸鸢忽然被一阵风刮起,像是折断了线,放飞在了空中。
君堇夕与君雯一路向纸鸢飞去的地方追了去。
半斤焦急的说道:“娘娘,这人都走了,还怎么做戏?”
安笙也没想到君雯会来,她只好起身,一同朝着她们的方向而去。
当她一路过去看见两人时,几个奴才正拿着杆子围在一颗大槐树下团团转,取着挂在树枝上的纸鸢。
君堇夕见母后过来,转身便朝她走了过去,怯怯的说道:“母后,对不起,夕儿不小心将纸鸢挂树枝上了。”
几个奴才也都纷纷向她行礼,安笙淡然的点了点头,揉了揉她脑袋:“没事。”
唯独君雯不屑的扫了她一眼,开口道:“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本公主把纸鸢取下来。”
“是。”几个奴才异口同声的应道,而后又举起手中的杆子。
安笙刚想撩起裙摆,使用轻功飞上去,却被半斤拉了住:“娘娘,不可。”
她这才似乎想起公孙淑媛娇生惯养,根本就不会习武,便只好对身边的婢女吩咐道:“去取把梯子过来。”
没过一会,半斤命人取来了梯子,搭在树干上,眼见安笙欲要亲自上去,又睨了眼被挂在最上面的纸鸢,不放心的道:“娘娘,要不还是奴婢来吧!”
安笙只是想着既然不能跌进湖里装失忆,那摔在地上撞了脑袋应该也能失忆吧?
如此想着的她,果断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们家夕儿亲手做的纸鸢,本宫怕你们这群毛手毛脚的奴才给弄坏了。”
说着,她便提起了裙摆,朝着梯子上一阶一阶的爬了上去。
君雯对她的话纳闷,公孙淑媛这个女人几时关心过君堇夕?心里只以为是她又要耍什么花招?
当安笙借着梯子爬到最上面时,瞅了眼离地面的距离,大概丈余高,这摔下去怎么也得摔断了胳膊。
这代价似乎有点大了,好像没有跌在水里划得来。
君雯见她站在上面迟迟没有动作,不耐烦的催促道:“你到底行不行啊?”
而刚在养心殿忙完的君修冥正准备回乾祥宫休息片刻时,无意之中却看见乾祥宫外的一颗大槐树上挂着一个穿的黄灿灿的人。
常德略显惊讶的开口道:“那不是皇后娘娘吗?怎么爬那么高呢!”
君修冥沉了沉脸色,本以为她安静了月余,知道什么叫做收敛,这没过多久,又开始闹腾起来。
此时,树上的安笙深呼了口气,一点一点的伸出手将纸鸢拽了下来。
她刚将纸鸢拿到手上,准备向君雯炫耀时,却听到地上的人忽然唤道:“皇上!”
安笙心里一颤,低下头正看见一张阴霾的脸望着她。
虽然这种俯视人的感觉很好,但看到的是君修冥这个人,她的内心就觉得莫名的有压力。
安笙身子不由自主一抖,心虚的收回了眼神,欲要准备下去时,脚下却踩了空。
“啊!”她本能的发出一声尖叫,耳边有狂风灌进,而后便落入一个没有温度的怀抱。
仅在下一秒君修冥便松了手,“砰”沉闷的声音响起,她摔在了地上。
“啊!”安笙又是一声痛呼,伸手揉了揉似要断掉的脊背骨,哀怨的看着他,眼底尽是抑制的愤怒。
君修冥弯如皓月的眼眸透出一丝冷意,看了眼她,拂了拂袍子,便转身离开了。
那高风亮节的感觉简直不像是欺负了一个女人,反而又是那副救世主的模样。
安笙真想朝他吐口唾沫,弄得她还应该感恩戴德的谢谢他出手相助似的。
君雯走到她的身前,戏谑的笑了笑:“看来皇兄根本就不稀罕皇后呢,本公主还是劝你一句,省省那些卑鄙可耻的手段吧!别做着白日梦以为皇兄还会对你心生怜悯。”
安笙对于她的嘲讽没有开口,任半斤将自己搀扶起来,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她想装个失忆怎么就那么难?
君雯看着她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觉得十分的滑稽,忍不住笑了笑。
一旁的阿湘喃喃说道:“今儿的皇后娘娘可真是奇怪,若是往日,只怕早就和公主吵起来了。”
君雯倒也没在意:“可能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了吧!毕竟我母后现在也不帮她了。”
阿湘想想,觉得也是,便与君雯离开了此处。
回到坤宁宫的安笙吃过晚膳后抑郁的端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娇俏的脸。
半斤原本是要去请个太医给她瞧瞧摔伤的,但她觉得没那么娇气,便推却了。
半晌后,安笙心浮气躁的挠了挠头发:“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公孙淑……”
她话到一半,便被半斤捂了嘴:“如果主子真狠得下心杀了她,那就不是主子了。”
安笙的确有些郁闷,她在现代是个守法公民,从来没想过要杀人。
所以她也只能将公孙淑媛抓起来一点一点的羞辱折磨,对于这个养尊处优的皇后应该比死还难受吧?
正当她入神的思考时,半斤低声说道:“主子,长鸢还跪在外头。”
安笙这才想起,她刚进宫没一会便找了个理由罚了长鸢,如此她才能将半斤放到自己的身边。
现在她和半斤都是顶着别人的脸在宫里浑水摸鱼,不得不谨慎些,所以她便将和公孙淑媛平时接触最多的人都遣走了,这样才能更少的漏出破绽。
安笙打了个呵欠,懒散的说道:“让她跪着吧,这个丫头年龄不大,心眼却多得很,只怕是跟着公孙淑媛都学坏了,让她吃点苦头也好。”
半斤点了点头:“我觉着也是,长鸢以前仗着皇后,都狐假虎威惯了。”
“嗯。”安笙魂不守舍的应了一声,一心想着公孙淑媛身边始终有太多熟悉她习性的人,如果不找个失忆的理由,那么早晚都会漏出破绽。
眼见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下来,她心里仍还犹豫着要不要再去找个地方试一次?
而后果断的起了身,结果起的太猛,脊背骨袭来一阵疼意。
安笙倒吸了口冷气,放慢了动作,缓缓地向殿外挪去,心里将君修冥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
这个男人果然有摔人的毛病!
半斤见她向外走去,连忙上前:“娘娘,这么晚了您上哪去啊?”
安笙闷闷的说道:“消食!”
半斤不放心的跟随在她身后:“奴婢陪您一块去吧!”
安笙本要一口拒绝,但又想着,等会她跌入湖里,没人喊救命怎么办?
于是点了点头,两人便朝着星月湖的方向去了。
跟在身后的半斤像是猜出了她要做什么,问道:“娘娘,这等会你跌入湖里都没有目击者,谁相信啊?”
安笙望了眼在月光下碧波粼粼的湖水,蹲下了身,伸手试了试水温:“还行,我说你这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我跳下去后,你就大声的喊救命,目击者自然也就来了!”
半斤刚想说可行吗?她在御花园都没见着一个人,结果就听得“扑通”一声的水声,而后便被溅了一身的水。
安笙只是在想,如果今天晌午的时候她这么干脆,也就不用出来第二次了,所以她很果断的跳下了水。
但她完全忽略了一点,她是真的不会游泳!所以跳下去后,什么都晚了。
可偏偏就是这一幕,恰好落入了独自一人出来散心的君修冥眼底,他就这样站在岸边,看着在水里不停拍打水面的女人。
半斤扯着嗓子的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皇后娘娘落水了!”
水里的安笙“咕噜咕噜”从口鼻里灌了不少水进去,如果让她再选择一次,她一定会珍爱生命,远离这样的死法。
半斤在岸上是真的急了,眼见她的身子一点一点淹没水底:“娘娘,你不会水吗?”
安笙在水里挣扎着,迫切的开口:“不…不会…快救……”
半斤四处张望着有没有竹竿,嘴里喊声也越发真切:“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啊,快来人啊!”
半晌过去,却无一人来,只因为君修冥来此处时,吩咐了常德,不许任何人靠近御花园。
至到他看见鬼鬼祟祟的公孙淑媛,以为她又要耍什么花招,这才将她放了进来。
其实就连他也没看懂,她究竟想做什么?她是个想不开的女人吗?
当半斤看见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着的皇上时,踉跄的直接扑了过去,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皇上,奴婢求你,求求你救救皇后娘娘,皇上,奴婢求你救救皇后娘娘吧。”
渐渐地,渐渐地,安笙的身子向水底沉了下去,她甚至听不清岸上的声音,只以为自己肺快要炸掉。
当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有人揽起了她的腰,慢慢地浮出了水面。
常德赶来时,正看见陆地上湿漉漉的两人。
半斤抱着安笙抽泣着:“娘娘…娘娘你可不能死啊…”
可能是耳边的声音太过恬噪,以至于吵得她根本昏不过去,呆呆的睁开了眼睛。
安笙猛地咳嗽起来,将腹中的水都因此咳了些出来:“咳咳…咳咳咳…”
半斤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哽咽的开口道:“娘娘,您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啊?皇上只是政务繁忙,这才忘了来看您。可娘娘您为什么就要这么想不开?”
安笙愣了愣,这丫头什么时候学会抢戏了?关键是把重点还说了两遍。
君修冥至始至终却都不曾看她一眼,对身边人冷冷的吩咐道:“去请个太医过来。”
常德使了身边的小太监去,而后便跟着他的身后离开。
安笙见时机也到了,刻意放大了音量:“不要碰我!你是谁?”
话落,她又捧着头痛苦的补充了句:“我怎么会在这里?这到底是哪里?”
安笙想,失忆大概都是这个梗!你是谁?我是谁?他是谁?好吧,鉴定已失忆。
听闻这句话,君修冥顿下了脚步,回头睨了眼正一脸恐慌的公孙淑媛。
半斤故作一脸的憋屈:“娘娘,您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宝儿啊!若不是因为娘娘的大恩大德,宝儿早就被司药房的姑姑打死了。”
安笙心里感叹,司药房的姑姑就这样白白背了黑锅,眼见她向自己靠近,咋咋呼呼的又是一声:“你别过来,不要靠近我。”
半斤也没再向前挪动,任由她靠在树旁,怯怯的看着自己:“娘娘,您这到底是怎么了?”
君修冥眯了眯眼,眸光流转掠过她所在之处,眼底幽深似渊,温声道:“天色晚了,皇后与其在这里演戏,不如回坤宁宫换件干净的衣裳。”
安笙翻了个白眼,好在他终于吭声了,不然自导自演,她还真有点演不下去。
而后她抬起了一张惨白的小脸,望着他:“皇后,什么皇后?我不是皇后。”
君修冥狭长的瞳仁里带着一抹转瞬即逝的异光,愈发高深莫测:“那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