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你说,以前我娘平时坐在这里会做什么呀?”她不接话,反而笑容恬恬地问南崔月:“你坐在这里,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感到愧疚与不安?”
许清欢的话,明显让南崔月脸色一白,故作镇定地板着脸呵斥道:“说什么胡话!”
“胡话?”许清欢唇角勾起讥诮,“若要论说胡话的本事,怕是还没有人能比过奶奶您吧!”
“我再问你一遍,我娘是怎么死的!”她眼神一凛,仿佛周遭的空气都凝固。
“不是跟你说过是南瑾瑥那小儿狗急跳墙派刺客前来,你娘为了保护我而丧命吗?”南崔月咬死当时的话,绝不改口。随即感叹:“所幸,苍天有眼,如今那歹人已经伏法!总算对你娘也有了交代……”
“哼!”她冷哼一声,“怕是只有我娘替你挡剑而丧命为真吧!”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放弃的。那便由不得我!”许清欢一把揪过南崔月胸前的衣襟,将她拉扯到慕晓芹的榻前,狠狠一摔,厉声质问:“我只问你,从我娘嫁进北家以来,可有不守规矩?可有半分怠慢于你?”
“据我所知,这些年来,我娘从未忤逆过你!凡事以你为先,为重,用心侍奉。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取她性命!你良心何安?!”
“从你回府,我对你如何,对你娘如何,难道你分辨不清?我不知道你听信了谁的谗言。但,只此一次,若再有下次,哪怕你现在贵为国母,也别怪奶奶请家法!”
“哈……哈哈哈……南崔月!到这般田地,你还想糊弄吗?是啊,当初我眼瞎,好坏不分,以为亲人之间就算不能相依相偎,可总归不会害自己。”
“可是呀,生在外面的总归不如养在身边的亲近!哪怕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也不过是不相关的人罢了!”她凑近南崔月的脸,轻声地问她:“我的奶奶,您说过的话,可还记得?”说着,她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
“你……”南崔月一脸震惊,浑浊凹陷的眼睛瞪得极大,仿佛眼珠子要跳出来:“那日你听到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那你还……”
“如你所说,如果我不去,就是如歌和我娘受苦。所幸我是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呢?”许清欢冷冷地睥着南崔月,“知道吗,一个马上就要死了的人,是无所畏惧的,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大概我自己都不知道吧!”
说话间,许清欢手里多了一把匕首,锃亮而锋利。
“你要做什么?”南崔月看着她轻笑的眼睛,有些害怕地往后挪动着身体。
“奶奶呀,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我娘是为何中毒?那些刺客又是怎么回事?”她把玩着匕首,冰冷的匕首贴着南崔月的老脸,让她脸上的褶皱又堆起。
“你知道的,那毒是火髓毒,澜沧国历代太后才有的。那刺客就是南瑾瑥府上的,就算你不信我,如深当日也看见了,还有你那婢女……啊!”
南崔月的话还没说完,便感觉脚腕传来撕裂的疼痛,想要爬起来跑出去,却在站起来的那一刻,趔趄地重新摔倒在地。
她低头看着已经被鲜血染红的脚踝,疼的满脸的皱纹都变得狰狞:“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下一句是不是说,如果我还是不信,现在南瑾瑥和太后都已经被囚禁,我可以直接去问?”许清欢蹲在南崔月跟前,视线看着刀锋上的血,眸色半掩。“看来奶奶的消息也很灵通嘛,知道他俩已经死了,你是让我去跟死人问话?”
“清欢,你娘的死,奶奶也很心痛。但你冷静一下,如今他俩死了,也算是罪有应得,为你娘报仇了。你……啊!”
另一只脚上传来的痛让南崔月整张脸煞白,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可是奶奶你知道吗?他们死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我……”
南崔月痛得满头的大汗,仰起头看着笑得一脸灿烂的许清欢,仿若地狱修罗,只觉得浑身发冷。
“你想知道南瑾瑥是怎么死的吗?我告诉你吧,他是替我死的。他死之前告诉我,他从未做过这些安排……”
“清欢,你别被他骗了,他这是让我们自己斗起来,不得安宁。你好好想想,想想整个事情的经过,你就会知道奶奶是不会骗你的。”她方才那般凄惨的叫声也不见有人进来,说明这丫头叫人控制了这里,她千万不能松口,不然以这丫头现在的状况,杀她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我想过啦!”许清欢语调上扬,却感觉她整个人愈加的阴冷:“为何我刚回璇城,我娘就遇刺?按照常理,我娘遇刺这等大事,大概我还没回府,那些盯着定远侯府的人怕是早就知晓。可是为何,我回府,还去了一趟梁王府再回来,直到我作出决定,不说其他,就连南瑾瑜、南峣暄合南瑾瑥都不知道一点消息,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如果不是有人早就安排好了,哪会一点风声都不走漏!”
“火髓毒,只有澜沧国皇室太后才有,所以,我一再走错了方向。我们都忘了,你才是皇家的人,你可是当年太后娘娘最宠爱的女儿!区区火髓毒,你要,自然有!”
“除夕夜那天,太后赐的器具没有丝毫问题。有问题的是吴嬷嬷!从我进定远侯府那天起,吴嬷嬷何时做过布菜这类琐事?为何偏偏,她忙碌一回,我娘就中了毒?”
“当年沧雪山之行,太后和皇姑奶都有送汤药,皇姑奶自然不会害我娘,那怀疑的对象就只有太后,可是,谁会那么傻顶风作案?!所有人都忽视了,所有的汤药都会经过你的手。但是若查起来,想必你也脱不了干系,所以你以担心皇恩怪罪的名义将身中剧毒的我扔在雪地,强行将此事压了下来。”
“怎么样,奶奶,你觉得我想得对吗?”许清欢冷笑着,屋内红烛跳动,她把玩着手里的匕首,锋刃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度。“我一直在想,我娘是你的儿媳妇,我和如歌是你的亲孙女,身上流着你的血,究竟是得多狠的心,才能让你下如此的狠手!”
“还是在昨晚,太后解答了我的疑惑。你想知道她跟我说了什么吗?”许清欢俯身在南崔月耳边低语:“她说,你呀,是爷爷的续弦,并无子嗣,与我们并无血缘关系。”
闻言,南崔月双目瞪圆,仿佛要吃了她一般,低吼:“闭嘴!你给我闭嘴!”
大概这句话戳到了南崔月最脆弱的地方,所以她反应才这般大。“所以,我们跟你毫无干系,生死也随意是吗?你这么做,对得起我爷爷吗?!”
“我叫你闭嘴!”南崔月瘫坐在地上,恶狠狠地瞪着许清欢,“你别跟我提他!”
“我堂堂澜沧国最高贵的公主,下嫁给他北君莫做续弦,他竟然还拒绝!他心里就只有柳含烟那个死去的贱人!论身份,论容貌,论才干,我哪里不如她,哪怕她死了,北君莫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世人眼里,我南崔月的一生多让人艳羡,出生皇家,被捧在手心长大,所嫁之人乃举世无双!可是谁知道,我嫁入北家,夜夜独守空房,哪个女人不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哪个女人不想做母亲?可是北君莫,却说此生只要柳含烟为他生的孩子!”
“我斗不过死去的柳含烟,还斗不过宫里的北君语。他爱柳含烟,把所有的爱都弥补到北寒身上;他在乎北君语,担心北君语在宫中受欺乏味,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就往宫里送,就连本不想做太傅的他,为了能多照料北君语也应下了!”
“他考虑过所有人,却独独不曾为我想过一下……”说话间,南崔月早已泪流满面,此时,她所有高贵的形象全都崩塌,哆嗦抬手用衣袖擦拭鼻涕。
“我为了他,委身下嫁,做他的续弦!他却不曾正眼瞧我一下……是!我所有的吃穿用度和掌势他从未限制过,可是我只想他来陪我吃顿饭,哪怕看我一眼也好……我是个女人,我只想跟我的丈夫在一起,然后有一个孩子,相夫教子。为什么,为什么就连我这么小的心愿,他都不能满足我?为什么?为什么,他能够做到这般无情!”
“既然他不让我好过,那我们谁也别想好过!”此时的南崔月情绪已经有些崩溃,突然大笑:“是!火髓毒是我下的!那刺客也是我安排的!是我害死的你娘!包括你爹,都是我害死的!谁也不知道,当年你爹战死,是我将他的作战部署给了敌方,所以你爹才没能回得来!要不是北君莫和南峣暄把北君语保护得太好,你以为她还能活到大寿之日与你相见!怎么样,你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吗?”
闻言,许清欢一脸震惊,看着近乎疯狂的南崔月,忍不住后退。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你怎么可以……”
“我怎么不可以!只要杀掉北君莫所有在乎的人,他就只是我一个人的了!”许清欢看着南崔月又哭又笑,又可怜又可恨的模样,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是,明明北寒都死了!本来以为除掉你娘肚子里的孩子,那么北君莫一定会回到我身边,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你们却逃过一劫!后来,我对如歌疼爱,像是亲奶奶一般,北君莫偶尔会跟我一起吃饭,我想,多好,他终于能陪我好好地吃顿饭了……”
“偏生太后那个老婆子竟然派人刺杀北君莫,他死了!他死了!北君莫死了!我发誓,一定不会放过那个老婆子!我要让她所有的心血白费!”说完,南崔月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呜咽地哭了起来:“如果不是北君语让北君莫去帮她接南峣暄回京,他根本不会死!所以他们都有罪,他们都该死!”
“出发前,他明明说过回来后陪我和如歌一起去听戏的……”泪眼朦胧间,南崔月嘴角竟然扬起了一抹幸福的微笑,那是一种甜蜜的期盼。
看着南崔月这般,许清欢的内心也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她的怒,她的怨,她的恨,在此刻全都化为了怜悯。
她怜悯眼前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
“你知道吗?你像极了当年的我,骨子里带着倔强。有很多次都在想,要是你身上流着我的血该多好……”许久之后,平静下来的南崔月抬头看着许清欢,浑浊的眸子死一般的寂静:“我做的恶事那么多,我早知道死后会下地狱的。索性,我还是替他报了仇……你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