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三月初五,柳亭的父亲柳瑞回到了长安,也是在这一日,宫里出了大事,差点闹出了命案。
柳瑞回到丞相府,便看到丞相府干净的几乎一尘不染,地面似乎用清水冲刷过,干净如新。
一路走来,松柏盆栽青青翠翠,花卉盆栽那是叶绿花红,连长廊的的柱子栏杆都擦得清亮干净。
转头看向那些屋顶上,一片破损的瓦片都没有,更没有一点落叶飞花。
路过花园,清澈的湖水里游曳着红色锦鲤,那些潮湿的土壤里,似都散发着泥土的芬芳。
孙伯见柳瑞一路走来脸上已浮现恍然如梦之色,他在一旁跟随着笑的一脸褶子道:“老爷,咱们整个府邸能这般干净的一尘不染,可全是为了欢迎您回来,等你到了饭堂,还能看到一桌子精致可口的美酒佳肴呢。”
柳瑞总觉得他这次回来,府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变化有点诡异,让他心头隐有不安。
孙伯一路都笑得合不拢嘴,带着柳瑞去了丞相府饭堂的方向,唐小姐的手艺那是自不必说,那桃花酒更是他活了一大把年纪,闻所未闻的仙品佳酿,想来爱小酌一杯的老爷,定然会喜欢那桃花酿的。
柳瑞一路看了孙伯好几回,发现孙伯一直笑的合不拢嘴,也不知丞相府发生什么天大的喜事了,竟然让一向稳重的孙伯,笑成这样?
饭堂
唐芊把筷子摆好,青铜酒爵摆好,当一个丫头说柳瑞快来了时,她便让人赶紧把食盒里温着的热菜端上桌摆好。
一群身着粉色曲裾的丫环,有条不紊的将菜肴一碟碟端出食盒,一道道摆在了桌子上,然后一行人拎着食盒忙退了出去。
柳亭是去半道迎上了他父亲,拱手作揖,规矩行一礼:“父亲,欢迎您回家。”
“嗯!”柳瑞只淡淡应一声,目光带着关心之色的打量一下快两年不见的儿子,的确是成长为一名不负他期望的丞相大人。
柳亭侧身伸手请他父亲先行,而他则随在其后跟着,一路上没有多言多语,因为他知道他父亲喜欢安静。
柳瑞来到饭堂,举步迈过门槛,走进饭堂后,他便被一阵酒香吸引了。
唐芊一瞧柳瑞走进来,她便落落大方的款步走到桌边跪坐下,提壶斟了一杯酒,酒水流出的瞬间,饭堂便飘起了一阵清雅的酒香。
这酒香就像是春日桃花水香,又像是高山之雪的沁凉,丝丝缕缕,清寒与灼灼的花香,让人犹如置身在初春万物复苏的山岗之上,展开双臂拥抱着天地自然,心胸开阔,灵台清明。
柳瑞从不曾闻到过这般超脱凡尘的酒香,这样的酒香,该来自无忧仙境,而不该出现在红尘俗世之中。
而这个红衣少女桃花粉面,一双乌黑清澈的眸子天真无邪,笑容很干净纯粹,一眼望去,他心中竟然也生出这少女,也不该存于俗世之感。
孙伯瞧着柳瑞已走过去,他对柳亭点头一笑,瞧老爷这样子,只要唐小姐以后不做错事,老爷便不会讨厌唐小姐了。
柳瑞走过去拂袖落座,望着那红衣少女递到他面前桌上的酒水,嗯!不错,是个守规矩的姑娘,没端着酒轻浮的送到他手里。
唐芊表面是很乖巧懂事,可心里却好紧张,很怕柳亭的父亲会不喜欢她,因为柳亭的父亲看着真的好严肃。
柳瑞端起酒杯要尝一口令他沉醉的好酒,可这刚才还懂事守规矩的姑娘,怎么就这般失礼的拉住他衣袖了呢?
难不成是他看错人了?这姑娘就是个假装乖巧的心机女孩?
唐芊被柳瑞一看,虽然心里紧张的要死,可她还是在松开柳瑞衣袖时,执起一双公筷,夹了一道菜,放在了柳瑞面前桌上的白瓷小碗里,羞赧的笑看对方说:“空腹喝酒不好,您……您还是吃点菜,再喝酒吧,桃花酿放一放,味道会更好的。”
为了讨好柳亭的父亲,她可是专程飞鹰传书,让她大哥去找唐朗,讨要了一小坛桃花酿,从咸阳让人送来的长安的呢。
柳瑞见是他误会这姑娘了,便放下手里的青铜酒爵,伸手拿起筷子,一手端起白瓷小碗,尝了口那菜肴一口,还别说,丞相府的厨子手艺渐长,这菜肴不会太寡淡,也不会太油腻,细细品味,令人颇有种回味无穷之感。
唐芊在一旁看紧张的盯着柳瑞脸上的神色变化,小心翼翼问了句:“好吃?还是不好吃?”
柳亭一听唐芊问出这句话,他便觉得全完了,之前做的一切,可能都要因为唐芊这句话,而要前功尽弃了。
孙伯却不觉得唐芊问这句话会惹到老爷厌烦,毕竟他也是个有儿孙的老人,最知这人老了,就喜欢一些小辈关心自己,老爷再严肃,那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对于小辈的关心,他也会觉得很受用。
柳瑞果然没生气,只是放下了碗筷,望着这个可爱的姑娘,他端起之前放下的青铜酒爵,面容温和的问:“菜吃了,酒可以喝了吗?”
“呃?可以啊,您喝,我给您布菜,这些菜可都是我亲手做的,不知道您会不会喜欢……不过没关系,您要是不喜欢,我可以再做您喜欢口味的菜肴。”唐芊一紧张过头,就有些语无伦次了。
柳亭一瞧唐芊真给他父亲布菜起来,他便闭上眼抬手扶额,这下彻底完了,她怎么这般沉不住气呢?
柳瑞品了口这沁人心脾的桃花酿一口,回味的叹一声:“真是好酒!老夫活了半辈子,还是第一次尝到这般不染世俗之气的仙品佳酿。”
唐芊闻言抬头看向柳瑞,她笑的天真无邪道:“这个酒不是大人酿的,是个十多岁的孩子酿的。大长老说,世间唯孩子的心灵最为纯粹,也唯有最干净不染俗尘的孩子,才能酿出最为清冽醇香的美酒。”
“孩子酿的酒?”柳瑞忽然有种豁然开朗之感,他如俗世人一样,都认为唯有老师傅才能酿出最好的酒。
可却从不曾想过,饮茶可观人心,酿酒又何尝不也是因人心而异呢?
唐芊被柳瑞盯着看,她笑的羞赧道:“这是我听我大哥说的,大哥说大长老是个超脱凡俗之人,他一生活了八十载,虽然不曾修道,可却早已悟得天地自然之道。”
柳瑞唇边含着淡笑,轻点头,眸光淡然道:“你所说的那位大长老,实乃高人。”
唐芊眼睛一亮,一脸纯真无邪的问:“您怎么知道大长老是高人?大哥说过,大长老是位睿智超凡的老人,他老人家看透了世俗很多事的真相,从中感悟到了人生的真谛,与人活一生该如何存在才有生的价值。”
“听姑娘你这般说,老夫倒是很想一见这位前辈了。”柳瑞一生都在迷茫困惑,如他能见到这位高人,也许他便能得到一个令他解脱的答案了吧。
“这个……有点不容易,可也不会太难办,因为大长老的儿子在长安,就住在大将军府,如果他来看他儿子和孙子,我应该可以去试着请他老人家与您一见面。”唐芊这时候慢慢不紧张了,其实柳亭的父亲也没那么严肃难以接近。
至少她觉得比起脾气古怪的凤凰长老,柳亭的父亲已经算很好相处的长辈了。
“大将军府?”柳瑞听她与大将军府有关系,便手里端着青铜酒爵,饮口酒水,淡淡说:“青君,用膳吧。”
“是,父亲。”柳亭走过去,跪坐在了唐芊的对面,以眼神安慰唐芊,示意她先吃饭,等过后,他会和他父亲好好谈谈的。
唐芊不知道她说错了什么,竟然惹得本来心情很好的柳瑞,忽然就冷淡了下来。
用过午膳后,柳瑞便喊了柳亭去书房。
书房里,柳亭正跪在地上,没人会相信,他一个堂堂百官之首的丞相大人,竟然会跪在地上低着头,如个做错事受罚的孩子。
柳瑞坐在书案后,望着那跪地的儿子,他没有严肃的去训斥儿子的对错,只是淡淡问一句:“那位姑娘是怎么回事?”
柳亭拱手低头回道:“她初来长安,是孩儿从地痞手里救了她,她……她感恩孩儿,便来了丞相府。”
“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是段很美的缘分。”柳瑞对此只是神情淡淡的,点了点头。
古来女子遇上英雄救美之事,只要男子长得不是太差强人意,都会得到美人以身相许,以报救命之恩。
柳亭听他父亲这样说,倒是脸颊有些微红了。他当时真没想让唐芊以身相许报恩,因为他根本无意救人,是那些地痞看到他就吓跑的,救人实属无意之举。
柳瑞望着下方低头跪地的儿子,他语气平淡问:“那位姑娘叫什么?为何会与大将军府有牵扯?”
“回父亲,她名唐芊,是惠安太后的娘家侄女,与凝香长公主为表姐妹。”柳亭思虑过后,还是决定对他父亲坦白从宽。
而惠安太后,是上官羽当年登基时,太皇太后让上官羽给唐兰之的谥号。
柳瑞眼底闪过讶异之色,当年唐兰之嫁入皇室为后时,唐家在长安的确家世显赫,虽然不曾有人入朝为官,可却是有名的书香世家。
可他却知道,那个唐家不过是给世人看的幌子,真正的唐家是隐居的唐氏,凤王一脉的庞大氏族。
没想到,这这姑娘竟然不止姓唐,更在唐氏有这样尊贵的身份,如果真要说给这位姑娘定义个身份,她便可说是唐氏的小公主,与上官氏公主一样尊贵的身份。
柳亭缓缓抬起头,拱手很是认真道:“父亲,孩儿不想娶吕小姐,孩儿与芊芊……是孩儿糊涂,毁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什么?”柳瑞望着柳亭,眼底已浮现怒意,他柳家家风严谨,子孙后代就没有沾花惹草的。
柳亭从小到大更是洁身自好守礼知规矩,那怕是对已定亲的吕家小姐,也不曾有过半分失礼逾越。
真是没想到,他竟然会情不自禁的与那位唐姑娘有了肌肤之亲?
瞧他这个样子,当时定然是他冒犯了人家姑娘,而不是人家姑娘自己愿意的。
糊涂啊,真是糊涂,竟然做出这等有辱家风的混账事。
柳亭一瞧他父亲在书房里找出了戒尺,他便垂眸认命的伸出双手,任由他父亲如教训孩子似的打他手掌。
柳瑞来到柳亭面前,便扬手狠狠落下一戒尺,气的脸色泛红训斥道:“柳亭啊柳亭,你枉读圣贤书多年,竟然做出这种有辱斯文之事。为父今日,定然要惩戒你这混账东西,你怎能对人家姑娘做出这等亵渎之事?你……你真是气死为父了。”
柳亭脸色微泛红,额头已在冒汗,他父亲惩罚人,可从来都是实打实,从来没有一点弄虚作假。
这也是他为何那般怕被打手掌的原因,因为一顿惩罚下来,他的手至少要三四日不能握笔写字,且会肿疼的很难受。
“唐小姐,不能进去啊!”孙伯是拉都没拉住唐芊,眼睁睁看着唐芊推门冲进了书房里去。
唐芊一冲进房间里去,便跑过去抱住了柳亭,背上如预料般被戒尺抽的一疼,她闷哼一声,便落泪哭泣道:“别打他,是我给他乱熬补身的药,才会害他吃错东西……是我先错的,不关他的事,求您别打他了,呜呜呜……”
柳亭伸手抱住了哭泣的唐芊,他知道他父亲的戒尺多重,唐芊替他挨着一下,定然很疼吧?傻姑娘,怎么就跑出来替他挨打呢?唉!
柳瑞这一辈子,可只拿戒尺打过他这儿子,今日却失手伤了人家姑娘,他……唉!他丢了戒尺,望着那个护着他儿子的姑娘,竟然莫名其妙的觉得欣慰。
也许,每个当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娶一个知冷知热会疼人的媳妇吧。
柳亭抱着还在哭的唐芊,望着他父亲下定决心道:“父亲,孩儿不能娶吕家小姐,芊芊的清白已被孩儿毁了,孩儿若是不娶她,她以后该怎么办?求父亲宽恕孩儿的不懂事,吕家的亲事,孩儿定然是要退掉的。”
柳瑞当然清楚如今这样的情况,吕家的亲事必须要推的,可他与吕老这么多年的交情,当年又是他夫人与吕夫人定下的儿女亲事。
如今他若是反悔,一来对不起他的亡妻,二来……也着实不好再有颜面去见吕老了。
“父亲,请你给孩儿一些时间,孩儿定然会将此事圆满处理好,请您相信孩儿,孩儿绝不会让您无颜面对吕老爷子的。”柳亭见他父亲皱眉沉思,便知他父亲是同意他退亲了。
只要他父亲同意他退了吕家小姐那门亲事,他就有把握让吕蓉亲自退了这门亲事,让吕家对此无话可说。
柳瑞看了眼那还抱着他孩子的姑娘,他便看向门口站着的孙伯,吩咐道:“带唐姑娘下去上药,”
“是。”孙伯瞧出来了,老爷是认下唐姑娘了。
也是了,柳家一向是门风严谨的书香门第,最注重的便是诚信品德,那怕是失手抱了人家姑娘一下的老爷,当年不也把夫人给娶进门了吗?
而他们夫人乃为一商贾之女,当年长安城的人对这门亲事,又何尝不是议论纷纷呢?可老太爷不还是让老爷娶了夫人进门吗?
好在夫人虽然出身商贾之家,却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媳妇,老太爷也一直很是看重这个儿媳。
如今的老爷,多像当年的老太爷,拿着戒尺抽自己闯祸的儿子,最后丢了戒尺,让儿子准备下,然后下聘娶人家姑娘进门。
柳亭如今倒是庆幸柳家有这样的迂腐传统了,至少他父亲不会再逼他娶吕蓉了,而他也能得偿所愿的娶了他喜欢的女子。
“青青……”唐芊不想跟孙伯走,她背上好疼,想让柳亭这样抱着她,想让柳亭亲手为她上药,因为她怕别人给她上药会不知轻重的,弄得她背上的伤更疼,
“嘘!”柳亭抱着唐芊,竖起食指在她唇上,看了那瞪着他的父亲大人,他抱着唐芊柔声哄道:“乖!跟孙伯回去,让梅香给你上药,她不是你很喜欢的丫环吗?一定不会弄疼你的,放心。”
“嗯。”唐芊倒是真被柳亭哄好了,她泪眼朦胧的望着柳亭一会儿,才离开柳亭的怀抱站起身来,临走前,还不忘转身望着柳瑞,怯怯的说:“您不要再打他了,他每天都要处理很多政务,您打伤他的手,他就要好多天不能握笔了,耽误政务,会害了天下各处很多百姓的。”
柳亭在唐芊跟着孙伯走后,看着他父亲愕然的眼神,他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这丫头可真会给他父亲扣顶罪人大帽子,她这样一说,他父亲要是还打他,那便是祸害天下的大坏人了。
柳瑞觉得他之前担心的有些多了,就这只小狐狸,她就算当了丞相夫人,应酬起那些官夫人来,也不一定会觉得捉襟见肘,反而很可能是游刃有余呢。
柳亭低下了头,他父亲这回回来,似乎心境平和不少,要是放在以前,他非被打的双手变熊掌不可。
就算最终答应了他退吕蓉,娶唐芊,也定然会在之后好好收拾他一顿,让他毕生难忘,再也不敢犯错。
“她始终是个姑娘家,未成亲前住在丞相府,终是不成体统。既然她凝香长公主的表妹,你便让人给她收拾下,今日就把她送去大将军府暂住,至于迎娶她之事……且等退了吕家的亲事再说吧。”柳瑞如今叹气,不是为了他这个做出混账事的儿子,而是再发愁这门亲事会引起的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