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这么一闹,沈嘉禾也无心再听课,怔怔出起神来。
今日午时,他路过王府后花园,赶巧儿碰见了在王妃身边伺候的侍女踏雪。
他与踏雪同一年进的王府,且都是因为父亲在朝堂上获罪被没入奴籍,同病相怜,感情自与他人不同。因着踏雪比他年长一岁,私下沈嘉禾都唤他踏雪姐姐,踏雪也便把他当作弟弟照顾。
二人闲话,踏雪道:“你听说了么?王妃正张罗着给世子殿下选妃呢?”
沈嘉禾讶道:“尚未听世子殿下提起过,怎的这般突然?”
“也是昨日才决定的。”踏雪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昨日午膳时,王爷向王妃提起,万寿节将至,王爷要携王妃、世子进京为皇上祝寿。王爷说,逍遥王府镇守北境多年,立下军功无数,威慑四夷,势镇八方,然兵权过重,遭皇上忌惮已久,此去京城,皇上定然会有所作为,最大的可能就是把世子留在京城作为质子。王妃虽然忧心,却也无化解之法,只说要尽快给世子物色一位世子妃,万一日后王爷所言成真,世子妃便可和世子一同留在京城,照顾世子起居,王妃今日已经遣人去办了。”
沈嘉禾思忖片刻,道:“距离万寿节不过月余,京城路远,自丰泽城至京城,即使快马加鞭,少说也得行上半月,如此一来,便只剩半月时间为世子筹备婚礼,是不是太过仓促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踏雪叹道:“王妃昨夜还暗自垂泪,同我和寻梅说,十分后悔没有早些为世子寻觅良配,如今仓促操办,恐难合世子心意。”
沈嘉禾道:“既然王爷能想到皇上也许会留世子在京为质,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如今又仓促为世子选妃,恐怕没有哪个名门望族愿意把掌上明珠嫁进逍遥王府来。”
“王妃也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正犯愁呢。”踏雪把声音压得更低些,道:“我今日同你说这些不为别的,只是想给你提个醒。世子此去京城,前途未卜,恐怕难有回返之日,你作为世子的贴身书童,若想逃过此劫,最好的法子就是不随世子入京。距离启程之日还有半月,你好好想想该怎么做,若是实在走投无路就逃罢,我到时自会相助于你。”
沈嘉禾感激道:“多谢姐姐费心为我筹谋,嘉禾感激不尽。”
踏雪嗔道:“你同我客气什么,你我身世相仿,一样从云端跌入泥沼,又一同长大,我早已将你视作亲弟,自当襄助于你,今日若换作是我面临险境,你自然也会襄助于我,是也不是?”
沈嘉禾郑重道:“是。”
踏雪这才笑道:“王妃午憩怕是快要醒了,我得走了,你也忙去罢。”
沈嘉禾道:“姐姐慢走。”
踏雪走后,沈嘉禾寻了一处凉亭坐下。
仲春时节,后花园中姹紫嫣红开遍,蜂飞蝶舞,甚是热闹。
沈嘉禾却无心欣赏,皱眉思索着踏雪方才所言,不由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沈嘉禾原也是名门之后。
他的父亲是兵部侍郎沈铎,朝中二品大员,他的母亲许静姝,是名动天下的京城第一美人。
沈嘉禾继承了母亲的容貌,粉雕玉琢,精致如仙童,是全家人的心肝宝贝,唯独被父亲不喜。父亲出身军旅,自然希望儿子能生得威武雄壮些,可沈嘉禾不仅容貌秀美,又因着是早产儿,几乎是被汤药喂养长大,身子也十分孱弱,连马步都扎不稳,令父亲十分失望。沈嘉禾虽不是学武的材料,却极聪慧,三岁便已识字,四岁就能把一篇诘屈聱牙的文章一字不差的背诵下来,五岁时已能过目不忘。
六岁那年,父亲因党争获罪,沈家一朝倾覆,一家老小没入奴籍。
沈嘉禾原本是被发配进宫净身为监的,却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遇到了裴懿。
彼时正值隆冬,刚下过一场大雪,七岁的裴懿和几个年纪相仿皇子、公主在宫殿前的空地上堆雪人玩儿。
沈嘉禾和十几个稚童被两个太监领着路过,遇到皇子、公主自然是要行礼的,下跪时,沈嘉禾出于好奇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却正好落在了裴懿身上,甚至与他短暂的四目相对了。沈嘉禾慌忙低下头去,在雪地上磕了个头,然后起身,继续前行。
“站住!”有人突然道。
领路的太监和十几名稚童齐齐站定。
“世子殿下,有何吩咐?”领路太监笑着问道。
裴懿径直走到沈嘉禾身前,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斩钉截铁道:“这个人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