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承希愤愤扔下马鞭,一旁部将将马鞭拾起,道:“这马性烈,不打是不服的。”
夏承希还未开口,那部将已手持马鞭向前冲去,汗血宝马高大挺拔,岂能容人随意抽打。部将还未靠近,宝马已骤然回头,将坚硬如铁的马蹄高高抬起,正对着那人后脑,夏承希一惊,却见停憩的马车中跑出一个女子,脚踩着驿站围墙高高跃起,竟一下坐在马背之上,她拉着缰绳猛然转身,宝马一声长啸,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那部将双腿颤抖,直接瘫软在地,女子骑着马走了几圈,伸手拍拍马背,用契丹话低声讲了几句,又指指夏承希。
夏承希能听得懂契丹话,那女子大概是叫汗血宝马认他做主人,夏承希翻了个白眼,汗血宝马却真的回头,极不情愿的向他走去。
夏承希顿时呆在原地,女子却已经下马,她将缰绳放入夏承希手中,操着极不熟练的官话道:“你,别,打它。”
夏承希望着女子如扇睫毛下琥珀色的眸子,笑着用契丹话道:“谢谢,我不会伤它。”
那女子瞪大双眼,似乎没想到夏承希会讲契丹话,她停顿片刻后哑然失笑,伸手拍了拍夏承希的肩膀。
夏承希牵过缰绳,轻声道:“你身手不错。”
“脚快速踩过墙上,通过三个发力点。”那女子兴奋着回答,声音清脆如泉水击石,“人便能高高跃起!”
那女子叫做敏月,但看面貌,她似乎不是纯种的契丹人,反而如胡人那般高鼻深目,肤色如雪。她穿着一袭沙色衣袍,将脸上防风的面纱缓缓取下,亲昵的凑在赤色宝马前,她的双唇丰盈红润,如同一只樱色的菱角。
与其他被视作“贡品”的美人相比,敏月美的无比风尘,但笑容中竟还带着无限天真,仿若是不谙世事的画中飞天。
沙尘天寸步难行,众人便在大漠扎帐暂住,篝火旁,敏月与其他人提着酒囊坐在夏承希对面,她们本就不在意男女避忌,既然要入宫,便真的向这个会说契丹话的中原将军打听起皇帝的性格相貌。
夏承希愣愣看了敏月许久,才描述起傅从龄的样貌,傅从龄自然很高大,很儒雅,吟诗作对,无一不精。
敏月听着这样文气的描述,似乎有些小小的失望,夏承希也不好说下去,他起身去牵马,敏月便跟在他的身后,听他将马唤作“榴火”,敏月好奇马的名字,夏承希便取过宝剑,在地上划出两个汉字。
敏月歪头,雪白指尖在手心来回划着,似乎是想学一些汉字,夏承希沿着雪白细沙向前走了几步,又划出一个“夏承希。”
沙暴一过,队伍便重新启程,夏承希圆满完成任务,将辽国的美人送进金碧辉煌的皇城,傅从龄在宫中迎接,夏承希便跪在殿前埋头谢恩,却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
辽国郡主未到,傅从龄也无需正装,他身着一袭玉色,眉目间一片月朗风清。傅从龄温言示意那些女子起身,敏月也大着胆子望了一眼,那藏不住心思的琥珀色眸子中却满是欢喜。
傅从龄无心声色,便将辽国美人草草安置,只有敏月得了一个明妃的头衔,夏承希本是边将,领命后便带着圣旨匆匆返回,将大周的赏赐交与辽主。他骑着榴火返回锦州驿站,榴火已不再是桀骜不驯的烈马,它会时不时低下头,用脖颈亲切的蹭蹭夏承希。
后来,夏承希从锦州回京城探亲,却听到明妃出宫修养一事,想到敏月去的是一座废弃许久的行宫,心里突觉有事发生。行宫无人照管,夏承希使了许多钱,终于将身边侍卫连漠替换进了行宫,他这才知道,明妃有孕,傅从龄不忍心杀害亲子,又不能被他人知晓,只好将敏月安排在无人问津的行宫。
她曾说男子汉当上阵杀敌,却对着儒雅的中原男子一眼心动,只可惜傅从龄是个懦弱的皇帝,他既不忍心杀死自己的孩子,也没办法将一个异族的小小贡品真正视作妃子,好好呵护她。
夏承希愣了许久,他嘱咐连漠好好保护明妃,只说是自己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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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之中,夏承希踟蹰抬眉,正对上决云憋着眼泪的双眼,他不知何时醒来,却没有叫人,反而无声的听着夏承希断续的回忆。
夏承希攥着手中血书,反复摩挲过那些歪歪扭扭的文字,有些控制不住的向床边走去,伸手将决云揽在怀里。
决云毕竟是个孩子,尽管明妃无数次叮嘱他男子汉不能在人前哭泣,但闻得母亲旧事,又回忆起明妃讲过的那些漠北风情,那双好看的眼睛依旧不禁蕴满泪水。
其实除了挺直的鼻梁与微微深邃的眼窝,他倒更像傅从龄一点,夏承希望着决云稚嫩的面孔,愠怒道:“太上皇做事优柔寡断,永远左右为难,能有今日局面,倒也不算意料之外。”
裴极卿皱眉道:“将军深知边关情势,太上皇这样做,也是成全人情与大局,若非如此,将军又怎可能见到小皇子?”
“那太上皇若是果决之人,摄政王又岂能逼宫。”夏承希转身,冷笑道:“裴极卿死时的十条罪名,不知道有多少,都是为太上皇背锅。”
裴极卿一怔,怅然道:“首辅没能保住皇上,已是大错。”
先前见到遗书情绪激动,夏承希听到那句“首辅”,才想起进京时坊间盛传的容鸾一事,容鸾是首辅容廷之子,被裴极卿信任倒也不奇怪;只是容鸾自尽不成,傅从谨和萧挽笙却放过了他,难道是此人突然转变心意,出卖皇子保全性命,并且等在此处,想用小皇子来试探他?
夏承希低眉,将抱着决云的右手松开,缓缓抚过腰间长剑,在触到剑柄的一刹那,却摸到什么软而温暖的东西。
“别动。”
夏承希一怔,决云猛的跳下床,挡在他与裴极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