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娇给艾萌萌打电话,她的手机关机了,武娇凭着记忆找到艾萌萌的家,家里没有人,武娇把几张照片从门缝下面塞进去,遗憾地离开了。
酷热的暑季悄无声息地临近,天空总是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阴云,说忧郁不忧郁,说悲情也不悲情,整座城市像个闷不透气的大蒸笼,众生在其中醉生梦死,无所觉悟。刘星辰和武娇分手的消息在菊理高中一经传播,迅速扩散,很快就传到了崔小凯的耳朵里。大清早,他连招呼都没打,直接来找武娇,他不明白,为什么都和刘星辰分手了,她还不肯见面,难道对她来说他只是个让刘星辰回心转意的道具么,她就没真正考虑过和他在一起?
他来到武娇家门外,看见武娇正在院子里摘菜,长豆角像美女的长发整整齐齐地挂在枝蔓盘绕的架子上,熟透的西红柿深藏在大片绿荫下面,倒挂的青椒像成了精一样摇摆着躲闪着一双白嫩的手。崔小凯的脚步停在青椒秧前面,令那双手意外地抖了抖。
“武娇,你和他分手啦?”
武娇抬起头,在一片橙色的晨光下他小麦色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喜悦。武娇忧郁地低下头,轻轻点头。这可能是跟他说对不起的最好时机了。崔小凯蹲下来,揪一个青椒扔进她身边的小竹筐里,嘿嘿一笑:“我现在还在打光棍儿,要不要跟我试试?”
武娇说:“别告诉我爸妈和我姐,我不想让他们知道。”
崔小凯不解地问:“那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武娇摇摇头:“不会太久的,只是暂时的。”
崔小凯说:“没关系的,就算你爸爸妈妈和你姐姐姐夫知道了也没事儿,不是还有我么,我哪一点比那个混蛋差?我学历不低,大学本科,长相就不用说了,比他强一千倍,身高和你也配,一米七五,肌肉不比他少,而且收入稳定,有房有车,家里也富……”
“小凯……”武娇打断他,说:“我怀孕了。”
崔小凯愕然地把话噎住,双手抓住她的肩膀,认真地看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神非常淡定,就好像刚才只是说了句:小凯,我吃过早饭了。
武娇看了他一眼,挣脱他的手,继续择菜:“别让我家里人看出来,自然一点。”
他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微微发抖:“什、什么时候发现的?他还不知道么?”
“不是意外,是他要的,已经四个月了。”
“什么!”崔小凯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哈!哈!我早就知道他是个混蛋,但没想到他能混蛋到这个份上!”
武娇说:“别嚷了,你想让我出名吗?”
崔小凯愤然地砸了一下豆角架子,心里矛盾至极,这事儿不能让别人知道,还得逼着刘星辰对武娇负责,可是自己的一片痴心该怎么办?
武娇不管他怎么想,只是想用这个把他吓跑,她苦笑着说:“昨天,我在市里碰见他了,我问他后悔了么,他说没有。如果他说后悔了,我立刻就会回去,你说,我是不是很贱?”
崔小凯心想,先把刘星辰狠狠揍一顿再说!
武娇流着泪说:“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看起来那么落魄,他那个样子了都不想再要我,我想,他这些年一定是烦透了我,随便碰到一个什么女的就把我给甩了,他也并没想和那个女的长久,只是给自己找个借口好摆脱一个腻烦的女人。他让我去打胎,还说随时都可以陪我去做人流,他让我自己考虑,可是他明明已经表明了态度。我不想看到一个长得酷似他的孩子出生在这个世上,后半生每天都要看着这个孩子,每天都想起他。可是,做人流会不会很疼?打了胎之后,是不是和他再也没有关系了,我好怕……”
崔小凯揽着她的肩膀,轻轻搓搓她的胳膊:“你先别胡思乱想,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的。”
武娇低头流泪:“没有了……没有任何办法了……”
崔小凯的心情非常乱,但还是尽量安抚她:“武娇,我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安慰你,不过,我要先去办点事儿,等我办完了就会回来和你一起面对,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武娇什么也没说,感觉到他的手无声地从她肩膀上滑开,然后他站了起来,走出菜园,启动车子,走了。武娇低头一笑,笑得很凄然。她想,对不起这三个字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了。
古玩城的规模很大,是一条步行街,其中有各种摊位,门店形式的,定点摊位形式的,分类散摊的,杂货地摊的也有,基本都需要租赁,所卖的古董字画奇石根雕等收藏品和装饰品多种多样,高低档次参差不齐,真品赝品鱼目混珠。
刘星辰打听了一圈,最后锁定在一个定点摊位上,这个地方是个大阳面,在炎热的夏季鲜少有人问津,一般太阳落山以后才会有顾客,所以出摊的时间往往推到很晚,昨天刘星辰没见到艾萌萌的爸爸,但据临近的摊位老板说,艾铮的摊位确实就在这里。
这个所谓的定点摊位只有一个简陋的铁架子,架子上搭着几条年久腐朽的破木板,木板上钉满了钉子,一面刷红漆,但漆层脱落殆尽,铁架子上方支着一个褪了色的凉棚,破损露天的凉棚在这种阴霾的桑拿天里根本起不到任何乘凉的作用,相比那些又有空调又有货柜的门店简直是天壤之别,出售的古玩价值肯定也是一落千丈。看看邻家摊位老板的衣着打扮,就知道卖这个根本挣不上几个钱,十有□□都是在贫困线上下死命挣扎。如果卖得好,挣得多,艾萌萌的爸爸也不可能一两天都不来出次摊儿。
刘星辰跟旁边的大婶借了把破椅子,一身高档名牌西装就那么糟践地坐在破椅子上,也不是觉得这样就丢脸了,就是看起来有点乍眼,不伦不类的。他和旁边的大婶闲搭一整天,从昨天下午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多,又从今天早上八点到中午十二点,听说艾萌萌的爸爸是个不太着调的人,以前他是有点积蓄的,租赁过一个门店,后来他身边有了个女人,那个女人比他小,小很多,听说是从网上聊天室把来的妹子,长得像兔子,眼睛又大又圆,嘴巴尖尖,说起话来喳喳叫的,会骂人,会哄人,会磨人,会玩人,把艾铮搞得团团转,那些年四十几岁的他还和她到处去嗨,去西藏,去新疆,去东北,去海南,几年的工夫就把钱洒没了,从门店搬出来之后,搬到现在的露天摊位不久,那女人就和另一个门店的老板搞上,三个人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成了古玩城一大传奇。古玩城的传奇还有很多,却都大同小异,过去卖古董赚到了钱的不是败光就是成了富商,现在别说是露天摊位,连门店也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顾客都只是过来转转看看,没有几个人兜里真的揣钞票。如今这条街上的老古董都年龄大了,生意越来越难做,生活越来越拮据,一个月不开张的时候也有过,只能把好货赔钱卖出去,有些玩古董的老油条专门来扫荡这类人,艾铮以前的那些老朋友老同学也对他干过这种不地道的事,基本上已经把他的真品存货都诈净了,说实话,人怂别怨天,他老了之后就是个捡破烂的归宿,要不然就到街上乞讨。
可能是爱屋及乌的关系,刘星辰边听边想,人见人言,未必是真,这里有几个人知道他前妻是姜红,有几个人知道他女儿混得还不错,他不是没有办法弄到一笔养老金或者找个依靠的。
大晌午一两点钟,有人拍拍刘星辰的前胸,仰在椅子上打盹儿的刘星辰忽地一下醒了,看见一个一脸颓相的半大老头子,中等身材,长发披肩,身上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立领大长袍,抹布一样皱巴巴的黑裤子下面却踩着一双一尘不染的老式千层底。可能因为他的外貌太怪太不着调,要不是他的眼睛和鼻子长得像极了艾萌萌,刘星辰真的不愿意相信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艾叔叔。
周围静悄悄,多数都在打盹,刘星辰默默站起来,刚要喊他“叔叔”,却听他说:“小伙子,你想兑这个摊位么?正好还有半年,我八千兑给你怎么样?”
刘星辰说:“我不是要兑摊位,我是……”
“你是老马介绍来抠饬我真品的那个土大款?”
刘星辰愣了一下,连忙摆摆手:“不是不是……”
艾铮转过身去,爱答不理地说:“元代的都没了,只有清代万历年间的几块儿了,我今天没带,明天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