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容从自己身上的旧布衣裳口袋里摸出条洗到泛白的帕子。
他把茶碗里的水都倒在帕子上,用帕子给闻人雪擦脸。
小小的手一碰到少年的脸,就感觉到对方轻颤了一下,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动了一下后,目光缓缓落到了他的脸上。
因为两个人的距离很近,所以皇甫容能够清楚的看到闻人雪眼中的挣扎和复杂。
一闪即逝。
那双原本漂亮无比的眼睛里,此刻多出来的除了死寂,还有害怕、憎恶和抗拒。
可是闻人雪依旧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皇甫容便当什么都不明白,反正他现在也只有六岁。
只不过因为长期饮食不当,营养不足,又一直反复伤病,使他看上去才四岁左右。
皇甫容耐下心,拿着帕子一点一点的帮闻人雪擦拭身体。
这种事他以前没做过,现在又年纪小,因此做来显得格外生疏,手下没有轻重,总是要么擦偏,要么一不小心就把闻人雪的皮肤搓得泛红。
闻人雪不叫痛,他也不会蠢的去问闻人雪疼不疼,痛不痛。
别人或许觉得一个皇子给一个小太监擦拭身体的脏污是件耻辱至极丢脸至极的事情,皇甫容却没有这个想法。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身为皇子有多么贵重,也从来没有觉得闻人雪身为太监就有多么下贱,这种事他做起来并不觉得丢脸。
因为他本来就没有地位。
因为闻人雪上一世的地位本来就比他高。
更何况,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帕子用脏了,皇甫容就拿茶壶的水冲,冲干净了就再去给闻人雪擦身体,等到把上半身都擦完了,他就伸手想要扯掉裹在闻人雪下半身上的那块破布衣裳。
闻人雪早已经被他的举动惊呆了。
他不过是个奴才,阉割了身体进宫,就没想过会有好下场,被十三皇子糟蹋固然让他痛不欲生,臊怒万分,生无可恋,甚至想过咬舌自尽,可是他终究还是咬牙忍了下来。
因为他拼命告诉自己,他还不能死。
想到含冤屈死的父亲母亲,想到被迫替嫁的姐姐,他不甘心就这么刚进宫来,连一个月都不到就丢了性命。
他还有那么大的家仇要报,相比起来,这点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被疯狗咬了一口。
可他想的再明白,这种事情毕竟还是恶心到了他,让他对活着这件事无比厌恶。
这一刻,他是恨的,恨天恨地恨所有人,恨十三皇子,也恨十六皇子。
要不是十六皇子这么没用,他也不会让十三皇子强迫折辱。
只恨他刚进宫,不能自己选择主子!
然而就是这个被他迁怒憎恨的十六皇子,在别的宫人说出要把他抬到乱葬岗扔掉的话之后,却像个小爬虫一样,爬到了他的跟前,不在乎他的身份和他满身不堪的伤,笨拙的帮他擦拭身上的污秽、帮他清洗伤口,这让他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直到那个小小的孩子去扯他身上的破衣裳,闻人雪这才仿若惊醒过来,一把抓住了皇甫容的手,拦住了他。
这么瘦小脆弱的手腕,仿佛轻轻一握就会断。
“我身边只有你了。”皇甫容任他抓着手腕,也不挣扎,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声音缓慢而平静。
脖子上的伤真碍事,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像个结巴。
“不想死,就放手。”皇甫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除了脖子上的伤,这具身体还发着高热,脸上热得不正常。
闻人雪的目光落在了他红紫一片的小脸蛋上,这才想起十六皇子还是个生着重病的孩子,不由怔住了。
他张了张嘴,但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皇甫容没再说话,趁着闻人雪愣住的时候,把手抽了出来,扯掉了闻人雪身上那件破衣裳,帮他继续擦拭清洗。
上一世的闻人雪最后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闻人雪上一世被那两个小太监抬去了乱葬岗,后来他再见到闻人雪,已经是三年后。
那时候,闻人雪已经成了东宫身边的伺候太监。
他原以为闻人雪是被太子所救,直到很多年后,他才知道闻人雪是被那人救了。
皇甫容沉着脸,手中动作一刻未停,表情异常认真。
闻人雪中途几次欲言又止,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再多的难堪和羞耻,在这一刻,仿佛都不那么重要了。
茶壶的水毕竟有限,皇甫容也只能简单的帮闻人雪清理一下。
再来,就是保暖了。
夜深风冷,他人小力弱,不可能搬得动闻人雪,只好再爬回去,把床上的旧被拉下来,拖过一路,盖在闻人雪身上。
他又半挪半爬去了一个角落里摸索了半天,翻出了一片陈年的老参片,也拿过来,塞到了闻人雪的嘴里。
“等活下来,你便走吧。”
说完这句话后,皇甫容便一个跟头,栽倒在了闻人雪身旁。
这个破身体果然经不起折腾,做这么点事就撑不下去了,皇甫容合眼之前想着:但愿闻人雪日后能看在他曾经尽心尽力救过他的份上,即使不帮他,也不要帮着那人来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