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锦月对皇后娘娘来说、对五皇子来说,不但没有丝毫用处反而是个累赘,是吗?”锦月平静地将姜瑶兰心中所想,更加直白地说出来。
姜瑶兰怔了怔,自二十余年前她从贵妃升做皇后,便许久不曾有人敢这样与她直白对话。太过直白,以至于她都不好接口说是还是不是。
锦月慢慢抬眸,与姜瑶兰的对视:“皇后娘娘接纳我入尚阳宫,是因为五皇子恳求,是因为您深爱五皇子这个孩子,所以勉为其难接受了我。”
“你倒是看得通透!”姜瑶兰看锦月的眼神多了些探究。锦月缓缓吸了口气,道:“锦月而今确实没有娘家可以支撑,但锦月还有一位兄长,他日或可担当重任。另外,锦月可以肯定的告诉娘娘,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锦月也不会辜负了皇后娘娘对五皇子的一片慈
母之心。”
锦月低下头。
“若有一日殿下不再喜欢锦月,锦月会自请下堂,绝不纠缠、耽误五皇子。”
姜瑶兰在深宫摸爬滚打一辈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却还从没听哪个说自请下堂的,不由对锦月更多了些吃惊和探究。
叹了叹气,姜瑶兰亲自过来将锦月扶起:“唉。我的儿子只有我最了解他。他为了让我接纳你,在我栖凤台外的石板地跪了一宿。”
她放下方才的冷冷气势,拉锦月一旁坐下:“那夜降霜,夜晚冷得彻骨,他却跪到天亮,直到完全征求了我的同意、要我答应日后不会刁难你,他才让皇上赐婚。”
锦月微微吃惊。弘允当时说并没有遇到困难,说得轻描淡写,她从不知道还发生了这些。张了张口,锦月不知如何回。
“允儿如此对你,若你负了他,我断然不会饶了你。”姜瑶兰无奈,“既然入了尚阳宫,东宫的那段过去就让它随风去吧,你不得再想!只要你你好好待弘允,本宫,也会将你视如己出。”
姜瑶兰握住锦月的手,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温和,锦月略有些动容。“锦月会好好照顾五皇子,娘娘请放心。”
姜瑶兰才点头微笑出来,让人拿了家传的掐金丝莲花镯子,套在了锦月手腕上。
“往后,你便是我姜瑶兰的‘女儿’了,本宫日后会好好待你。”
一笑之下,姜瑶兰秀美的容貌越发亲和。
锦月也回她以善意的微笑。看得出,姜瑶兰是真心接纳了自己。她,确实是个好母亲。
……
锦月与弘允离开后,姜瑶兰坐在殿中出神地想事情,这时崔尚宫进殿来,脸色有些不对。
姜瑶兰让侍女都下去了,崔尚宫才悄声禀告:“皇后娘娘,方才奴婢得到康寿殿眼线传来的密报,说太子这些日子暗暗去过康寿殿两回。”
姜瑶兰眉头一蹙:“去干什么?”
“不知。眼线说太皇太后将所有人都屏退了,连方公公都不甚,只和太子说话。”
姜瑶兰不由站了起来,向来端庄冷静的她紧张地在屋中徘徊了一圈。
“上个月我传给娘家的书信才被太皇太后的人给截住了,我信中对当年之事虽只提了只言片语,但太皇太后纵横后宫一辈子,本宫真是不得不防她……”
崔尚宫:“娘娘说得极是,太皇太后是皇族最高长辈,虽然年事已高却极有号召力,若他说出个什么,可就不得了。”
姜瑶兰舒了口气:“不过幸好她重病,想来坚持不到两日了。弘允成了婚,她了了心愿估摸也差不多了……”
崔尚宫却急说:“娘娘,眼线说太皇太后的药都偷偷倒掉了,奴婢看,太皇太后病得有些蹊跷。若是真一直那么重的病,恐怕早已经薨逝……”
惊提了口气,姜瑶兰扶住椅子才让自己站稳。
“若是太皇太后重病有假,那恐怕,恐怕她心中已经生了怀疑,对我有了防备……”“太皇太后极喜欢瑶华皇后,太后和皇上也更是不用说,此事定不能让她知晓。”
姜瑶兰越想越不能安坐,令崔尚宫着紧的加派眼线,安插在康寿殿和东宫周围。
锦月和弘允从栖凤台出来,又去了太后所在的清宁殿请安。
太后喜清净,请安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唯有锦月无意间看见了桌上放着一个食盒,像极了从前映玉所用的那只。
映玉以及东宫的其他姬妾都被送去了清居寺为太皇太后祈福,怎么会……
然而锦月转念一想,映玉那性子不甘寂寞清冷,定然不会本分,恐怕正卯足了劲,爬回皇宫。
不过这样也好,该算的帐总要算的,隔山隔水,也不如近在咫尺来得方便。
告别太后,锦月和弘允便一同前往康寿殿,看望重病卧床的太皇太后。
从清宁殿去康寿殿的道路有些颠簸,等辇车摇晃到康寿殿外的长长甬道,锦月已经有些支持不住,胃里一阵恶心。
“殿下,我……我想下辇走走。”锦月脸色苍白。
弘允见她捂着心口便知道她定时孕吐又犯了,赶紧命宫人“停”,而后扶锦月下辇来徒步走走,透透气。
宫人们知趣地远远跟在后头,不打扰这对“新婚夫妇”。
“好些没?不若我让奴才去取些汤药来给你喝一碗,咱们再去康寿殿。”弘允关切道。
锦月摇摇头:“不必了。早上已经喝了一碗安胎药,只怕喝多了也不好。喝下去若呕吐脏了衣裳,未免让太皇太后觉得我失礼。”
弘允一笑,扶锦月的小臂与她沿着高而深的甬道走。
“不妨,太皇祖母对我极好,你是我的妃子,她往后也会疼爱你。往后在宫中你可以自由些,不必这样委屈自己。”
锦月心中一暖,弘允在宫中口碑极好、人心所向,又深得皇上、太后等人喜爱,她顶着他妻子的身份,自然也如李汤那些因弘允的福泽而升官的人,能得人照拂和爱戴。
“正因为太皇太后对你寄予厚望,我更不能怠慢,让她失望。”锦月道。弘允一顿,目光便热起来:“你这样为我坚持,我很欣慰。”他目光落在锦月的腹部,温柔下来。“锦儿,我会将他视如己出……不,他就是我的弘允孩子,我们的孩子。我守着他出生,再将他抚养长大,我
便是他的父亲。”
锦月愧对,想要说话却忽然不住干呕起来。
起了风,弘允忙侧身将锦月环住。“秋深风冷,刚才也忘了给你拿件披风。你身子弱,看来得早些让内务局送些狐裘来给你和孩子做几件保暖些的大氅。”
锦月止不住的呕,双腿虚浮不由掌着弘允的手支撑身子。此时风又大起来,吹得细沙簌簌作响,以至于二人都没有注意甬道那头东宫的辇车在靠近。
弘凌方从太皇太后的康寿殿出来,远远便看见了这一对“新婚夫妇”。他们互相依偎、相谈、微笑,弘允替锦月挡风,锦月撑着他手臂站稳身形,一切那么自然、恩爱。弘凌辇车旁曹全和李生路都慌了慌,不由看自家主子。好家伙,冤家路不要太窄啊!然而见弘凌面无表情,只是冷漠无比地盯着那边,并没有过多的神色,又不由放下心。幸好没发狂,而又再叹惋。这大
概是痛到深处,心如死灰了。
锦月低眸看腹部,弘允也沉溺在迎接孩子出生的期待中,直到东宫的辇车近在咫尺,锦月和弘凌才警觉。
锦月不想孕吐的时候被弘凌撞见,当即慌得白了脸惊看弘凌,额头具是冷汗,直到双手被一双大手握住,如暖泉一般将她包裹。
是弘允,他俊颜轻展,朝锦月安慰一笑,稳稳站在她身侧。
锦月苍白的小脸才回暖了些血色。
秋风萧索,吹开弘凌眼前的薄纱华帐,将锦月对他的恐惧、弘允对锦月的关心,以及锦月松了口气的神色,都看了清清楚楚。最后,将目光落在二人紧握的手上。
东宫的华辇到身边时骤然就停了下来,锦月紧张地紧握住双手。
弘允不轻不重道:“太子皇兄竟从康寿殿出来,难得,难得。我和锦月也正好要去康寿殿给太皇祖母请安。”
然而,弘凌却未接着弘允的话说,隔着一层朦胧华帐锦月都能感受到这一道冷若冰霜的视线。
“你怀孕了。”虽是问,却不是疑问的语气。弘凌沉沉,辨不出喜怒。
锦月呼吸一乱,几乎站立不住。弘允感受到锦月的害怕,将她轻轻一揽让锦月靠在自己手臂上。“这个问题不劳烦太子皇兄关心,锦儿是我的妃子,我自知道照顾。”
弘凌却只对锦月说:“什么时候的事。”
“……”锦月手心满是细密的冷汗,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怕说错或者语气用错,让这个心思深沉的男人听出什么来。
见锦月不说话,华帐内似乎有个深深的呼吸,而后便听弘凌道。
“恭喜。”
而后东宫的人便渐行渐远,锦月才如释重负,如挽满了的弓突然松了弦,只是和弘凌短短相处这片刻,几乎让她承受不住。
一只男人的手在眼前一晃,是弘允替她擦额头的冷汗。“这么怕他做什么,你已嫁入尚阳宫,他再也不能将你如何了。”
弘允俊眸沉沉,沉稳如山道:“我也不会让他对你如何,所以别怕,锦儿……”
缓了许久,锦月才“嗯”声点头,问:“他方才说恭喜,是……”
弘允又似觉有趣,清隽的眉宇带了些许戏谑的笑意:“太子成长的环境令他缺少安全感,所以他潜意识便觉得你会选择我,在他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才会觉得孩子是我的。”
锦月冷冷牵了牵嘴角,只觉讽刺。腹中那小生命仿佛散发着一阵温暖,驱散了些她心间的寒冷。这样的温暖,又让锦月不由红了眼眶。
‘小黎……我的小黎,你在那个世界,过得可好……天凉了,可受冻了……’锦月思及此处,心中钝痛。
“风大了,咱们快上辇去躲躲吧,别吹伤了身子,小黎和我,都会心疼的。”弘允宽了自己宽大的华缎罩衣,披在锦月身上。
立刻阻绝了寒风,锦月周身一暖,扬眸眼中映出弘允朝辇车走的背影,腹中的温暖和肩膀上的大衣传来的温度,让她不由有些湿了眼眶。
而那边甬道尽头,李生路、曹全一左一右跟在华辇两侧,互相交流眼色,一直到东宫,弘凌步入凌霄殿,开始忙于政事,他俩才在殿外候着小声交谈起来。
李生路:“我觉得刚才殿下的心,一定在滴血。唉,我还以为藏了药渣,没想到还是这么惨烈的方式让殿下给亲眼撞见。”
“谁说不是呢。”
曹全皱巴巴的眼皮儿一条,将佛尘从这边甩到那边胳膊。
“不过杂家真没想到,锦月夫人竟然在东宫时便于五皇子有了孩子,难怪这么着急嫁入尚阳宫。这姑娘,真是我看走了眼,还以为她是涅盘火凤,终究要成为东宫之主的……”“不过,太皇太后最近是怎么了,她不是最不喜欢咱们太子殿下么,怎么反倒传唤说想见殿下。难道良心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