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田老夫人的车子还没走远,就有宫人迎上来。
李氏见是齐田身边的人,便问“娘娘有什么话?”宴上那一闹,也不知道齐田要怎么自处,皇帝又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心里着急。
来的是阿夏,是跟着椿的。行事谨慎周道,站得远远的并不上前。只说“娘娘有话问。”
李氏会意,对田老夫人说“母亲稍坐。”下了车来。
阿夏低声道“娘娘问,家里可知道四氏弟子战死的事?”
李氏不解“在哪里战死?”
阿夏讶异“果然家里并不知道?”齐田一直以为家里是知道的,只是大家都不愿意提罢了。但今天想想,到底不踏实,还是使阿夏来问。没想到这么大的事,真是不知道的。
但李氏的问话阿夏却答不出来,摇头“这件事,当时陛下提过一句,但是也说得不多,娘娘也不太清楚。”
李氏满腹狐疑。战死,当是英烈,怎么却无声无息?
一行人归了家,田老夫人就病倒了。
请了大夫来看,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转。李氏也腾不出空来。贴身安置了几天,自己也不好起来。吃什么吐什么。
田氏怕自己嫂子也不好,再不肯叫她服侍母亲,自己回娘家住了好些天。一边照顾田老夫人,又忧心着李氏的病。
等到月末才知道,李氏竟然是有喜的。
家里一时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田中姿恨不得到地上扎跟头。齐田也高兴得很。开始张罗小孩子穿的用的。
等田老夫好了些,田氏才回周家去。
新月初,刘家当家的主母上门来探田老夫人病了。
她是刘氏大房长子的夫人,年轻,比田老夫人辈份还要低一些。她婆婆是田老夫人的弟媳妇。自己姓李,跟田中姿的夫人李氏是堂姐妹。
田氏生辰时,宴上她是跟着婆婆的。从周家出来时,在一边恭眉顺耳陪同婆婆,也耳闻了田老夫人现自己婆婆和关家老夫人的说话。
李氏迎客出来,见到刘家大夫人时,脸色并不好。前面的事她不能忘怀。
但大夫人进门就要跪,把李氏吓了一跳,再不端架子,连忙扶她“你这是干什么?”又说“你们打一耳光给个枣那也是不行的,谁也不傻!”自从嫁了田中姿,她言语也犀利了许多。
大夫人摇头“我也不敢叫你宽谅。只是自觉无颜见人。”
刘家长房长子刘篦是她的夫君,夫妻要与刘阁老与刘老夫人在田氏生辰宴上皇帝皇后面前一同赴死的。出门之前,女儿还问她,好好的自己穿这种衣服干什么。
那时坐在宴席之上,眼看着时间越来越近,她只觉得身上半点力气也没有。身边的嫫嫫惊惶不已,不敢流露出来,陪坐着盯着自己主家,自己都怕得要死,细细声安慰“小娘子别怕,小娘子赴死,奴婢也不能独活。随后就下去陪着小娘子了。”用着未出阁时的称呼。
大夫人此时坐在李氏对面,说起来那时的事,神色到也平静,眼睛里却含着泪光“前一天,老夫人叫了我们大房的人去说话。三弟妹都吓傻了,平常多伶俐的人,话都说不利索,说自己又没做错什么,三郎也没有做错什么。为甚么要死呢?死了孩子怎么办?一听,连孩子都要同去,当场就厥了过去。”
说着笑起来,说不出的惨淡“可谁叫我们刘家犯了错。生为长房,享了长房的福气,就要负一族之重任。在刘家我们是头一份,受难也推不到别人头上了。”
李氏只作无意问“你可知道四氏子弟战死的事?”
虽然是想诈一诈,大夫人却说破“想来你是不知道的。日前听说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出来打听。但你们都不知道,她要往哪里打听?”
李氏但也不再作戏,说:“娘娘确实问了这桩事。我也不解,怎么有这样的事我却不知道呢。”
大夫人到并不瞒她道“你不知道有甚奇怪呢,事虽有了,但下头的人知道的不多,各主家,谁也不愿意提。便是我,我也是前一段才知道的,先头一点风声也没有,到底那些人身在营中的,又都只是庶族子弟。不过前些日子,下面的有托人来问,说家里郎君一直在营中也不见回来,不知道是出什么甚么事。我还说是营里太忙。后头觉得奇怪,便往老夫人那里问,才说,原来是战死了。可说是战死了,这是件荣耀的事呀,事后却丧都不敢发,之后是大老爷去悄悄摸摸地把尸首领了回来,随便找个地方埋的,祖坟也不敢入。我当时便不能信老夫人的话。”
李氏骇然,哪家战死会这样处置呢?只不出声。心里回想起来,怪道好多人都不出来走动了。她到是知道有一位夫君战死,却并不知道其中有这种曲折。
大夫人说:“后来问到老夫人那里,老夫人先还是肯说。那天三弟妹吓成那样,哭着喊着决不肯死,老夫人才说,三房的大郎君私下与陈王勾结,当时营中刘氏子弟随今上出战时,犯下了诛九族的大罪!”
李氏一直以来,只当世族之罪只在弃都弃主,却没有想到还有这种事,吓得脸色都变的。诛九族是什么罪?那些人做了什么,想也想得*不离十了。
大夫人叹气“这件事内情,竟连大老爷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皇帝亲手砍的人,可那里半点都没提。还是三房的大郎君自己受不住,日夜不得安寝,硬是生生自己把自己吓出了病来,才露到大老爷那里去。”
李氏扶着椅子扶手,坐也坐不稳。
大夫人恨恨道:“这四氏之中,哪有一个跑得掉的。我们只知道自己没有做,哪里知道下头呢?皇帝拦了我们不死,父亲回家立刻就把那些知道的人,都处置了。”
就好比田氏。田氏嫡长房没做,可还有庶族各派。李氏呢,树大根深,谁又知道是哪一房想出人头地。这些人保得了自己,却保不住别人怎么想怎么做。
李氏细想来,半响说不出话。
大夫人说“现在想想,日前在你夫妹生辰之上,皇帝若让我们死,到还是件好事。起码得个好丧。”事后长贵与内卫军把人送了回来,半点也不提,才是叫人心都凉透了。认错都不让你认,岂有个好的?
“等科考完,官员录入。氏族弟子被替换了下来,恐怕真个全族是离死不远。怎么能不着急,才会在生辰上做出那种事来。”说着,大夫人潸然泪下。到了那个时候,岂有个体面的死法?
李氏送走了大夫人,心绪惶惶就往田老夫人那里去。
去时田老夫人才用了药,精神不是很好。李氏到底什么也没说,略坐了一会儿,服侍田老夫人躺下就往前头去。一问田中姿去城外了,她可等不得,坐车子都嫌慢,叫下仆把马牵来。带着两个下仆,就纵马往宫门去。主家可是怀了身孕的人,吓得下仆一路提着心。
入宫进了长宁殿,见到齐田李氏就远远跪了下来。
齐田连忙扶她“舅母这是干什么。”
李氏说“那一桩事,我们是真正不知道的。先前娘娘提了,家里事情多,我也没得个空问一问。今日刘氏的大夫人来,这才明白其中原由。我这一路来得急,虽然没见着你阿舅,可我也打得保票,他是半点也不知情,你阿舅,就是平常不着调些,却决做不出这种事来。”
椿把她扶起来,安慰“夫人也不要心急。娘娘知道的。就是疑心家里人也是被蒙在鼓中,这才着阿夏去问一句。也并没有旁的意思。”齐田只是有些狐疑,看李氏没有放在心上,久没有回复,就知道确实是不知情,多少是松了口气。不知道就好。旁的也不必多说。
李氏急道“现在可如何是好呢?”
齐田说“既然不知道,以后也只当不知道的吧。”到也坦然。
李氏愕然“……至少,至少也请个罪罢。”
“皇帝现在不提这件事,自有他的打算。我们迎风而上,非得要这个时候提,哪怕是去请罪呢,也只会惹得他更加恼怒而已。”
李氏想一想刘氏与关氏的作法,也默然。也为齐田忧心“恐怕会牵连娘娘。”
齐田摇头“到不必为我忧心。”
长贵先前往长宁殿送东西的时候,把宣室外楚则居的话学给椿听。就免不得感慨“皇帝陛下待皇后娘娘,实在不同。”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跟得久了,没有不知道的。那手下可是向下不留半点情面,心思也沉。原也以为周家田氏生辰上出了那种事,不说疏远,多少在心里会有些隔阂。却万万没有想到,皇帝这样信重皇后。竟有一种,哪怕田氏周氏都倒了,皇后地位也不会有半分撼动的意思。实在叫人震惊。
椿说是因为皇帝忠爱皇后。
齐田到并不放在心上。只说“我与皇帝,不是你们想的那般。”
此时李氏见齐田说这话,看上去并不是为安抚自己,更像是胸有成竹,多少有些宽慰。至少齐田没事。
两个人坐下,又问李家如何。
椿上了宁心静气的严茶,两个人喝了几盏,定心说完了话,李氏出宫,路上随身下仆免不了要感叹“娘娘有心,还为娘子娘家担忧。”田氏自己家且都一头乱麻呢,放在别人身上,哪还顾得到其它人。
便是李氏,知道了哪里不想着家里呢?但嫁到田家来,也只能先顾一头,恐怕叫别人以为自己一心只在娘家。
李氏听了下仆的话,颜色稍展。她原是慌慌张张来的,可见了齐田那么持重冷静,到叫她也跟着定了定心。想想,也是。事已至此,慌有什么用。只管一步步走着看,是福是祸,躲是躲不掉的,只能迎面上去了。只是可惜了孩子。手摸着肚子,一时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