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不,先生。要是我反问你是不是一个慈善家,你也许会认为我粗暴吧?”“又来了!在你有意抚摸我给我温柔之时又扎我一刀。不,小姐。我不是个普通的慈善家,但是我有良心,”他指指明显的表示良心的部位,“再说,我的心曾经有一种仁慈的温柔。像你那么大的时候,我也有怜爱之心,我偏爱羽毛未丰,没人抚养和所有可怜的人。可是命运连连给我挫折。他像揉面般地把我揉搓,现在我很自豪,我已经像皮球一样坚韧了,虽然通过一两个缝隙还可以透气,而且在这一团东西的中心还残留一点儿感情的。对,我是不是还有点儿希望?”
“什么希望,先生?”
“希望我能从橡皮变为肉体?”
“一定是他醉了,”我想,他真怪,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还会变?
“你看上去似乎特别迷惑,爱小姐,虽然你的美丽并不胜过我的漂亮,继续迷惑下去吧。小姐,今天晚上我倒有点儿活跃,爱说话。”
他一边宣布,一边从椅子上站起身,把前臂倚在壁炉架上,就这样站着。这个姿势使他的体形和他的脸一样让人一目了然。他的胸膛异常宽阔,四肢几乎与这不相称。我肯定,大多数人会认为他很丑。可是,他的举止是那样地流露出傲慢,态度是那样地从容,又是那样的自负,足以弥补只是外貌上缺乏的魅力,以至于你看着他,就会感染上这种满不在乎的心情,甚至崇拜信服这种自信。
“今天晚上我有点儿活跃,爱说话。”他重复一遍,“光有炉火和烛台不行,派洛特也不够它们都是哑巴。阿黛尔稍微好些,但还是远远不及,费尔法克斯太太也不可以。相信要是你情愿,你可以让我满意。我请你下来的第一个晚上,你就使我迷惑了。从那以后,一些别的思想把关于你的思想从我头脑里挤走了。可是今天晚上我决定悠闲一下,要把讨厌的东西抛开,把美好的东西引来。现在,引你谈话,更多地了解你,这将会使我高兴。——所以,你说话吧。”
我没有说话,只是微笑,而且那也不是得意忘形或者谦卑的微笑。
“说呀,”他催促。
“说什么好呢,先生?”
“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怎样选题,怎么说法,都随你。”“要是因为想谈话而谈话,我就什么也不说。”我想。。
“你哑了,小姐。”
我仍旧沉默。他向我垂下头来,用匆匆的一瞥探索我的眼睛。
“固执,”他说,“而且生气了。啊,这是自然的。我把我的请求用荒谬的甚至无礼的方式表达出来了。爱小姐,很抱歉。事实上,就跟你说这么一次吧,我不希望对待你像比我低的人那样,也就是说,我所谓的优越,只不过是在年龄上比你大二十岁,在阅历上比你多一个世纪罢了。正是出于这种优越,而且只是出于这种优越,我才希望你能行个好,现在跟我谈一会儿,让我散散心。我的心思老盯在一点上,——跟生锈的钉子似的烂了。”
他降低了身份解释了一下,几乎是个道歉。对于他的屈尊俯就,我既没有也不想再故作姿态。
“只要我能够,我是愿意使你高兴的,先生。可是我不知道该谈些什么你感兴趣的话题,问我问题吧。我将尽力回答。”
“那么,首先,你是不是认为我有权摆一点儿主人架子,或者苛求一点儿,就因为我刚才讲的原因?也就是说,在年龄上我已经够做你父亲了,而且通过不同经历,我已经同许多国家的许多人打过交道,还漫游了半个世界,而你只是在一所房子里,和一群人平静地生活。”
“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先生。”
“回答模糊,因为是一种逃避的回答,要回答得明确些。”
“我想,先生,光凭你的优越,你是没有权利吩咐我的,你是否有权自称优越,那要看你如何利用你的岁月和经历了。”
“哼!答得很快。可是我不这样认为,这两个长处,我虽然说不上用得差劲,至少用得不认真,撇开优越不说,你还是得同意顺从我的吩咐,而不因为吩咐的口气感到生气或者伤心——行吗?”
我微笑着心想,罗切斯特先生很怪——他似乎不记得,为了要我顺从他的吩咐,甚至命令,他一年付我三十英镑。
“这一笑很好,”他迅速抓住这个瞬间即逝的表情说,“可是还得说话。”
“我觉得,先生,做主人的很少这样耐心地问雇来的下属,是否因为他们的命令而感到生气和伤心。”
“雇来的下属!什么!你是我雇来的下属吗?啊,对,还有薪俸,那么,就凭这雇佣关系吧,我粗暴一点儿行吗?”
“不,先生,不是凭那个,而是凭你把它忘了这一点,凭你关心下属是否舒服这一点,我打心底里同意。”
“你觉得不用传统的礼法是不是无礼?”
“我肯定,先生,我决不会把不拘礼节错认为蛮不讲礼,前者我是欣赏的,后者,则是任何一个自由公民难以忍受的,哪怕是拿了薪俸,也不愿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