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把韩文冲只听得怦然心动。他自恃武功精深,一向自高自大,那知这番出来连栽筋斗,在骆冰、章进、心砚等人手下受挫,还觉得是对方使用诡计,此刻眼见陆菲青言谈之间,将他仗以成名的独门兵器弯弯捏捏,如弄湿泥,如搓软面,不由得又惊又怕,再想焦文期的武功与自己只在伯仲之间,他与这老者为敌,自是非死不可。
蒋四根眼见陆菲青弄得有趣,童心顿起,接过铁环,双手一拉,又变成铁棍,自己拿了一端,另一端伸到杨成协面前。杨成协伸手握住,笑道:“比比力气?”蒋四根点点头,两人使劲拉扯,各不相下,铁棍却越拉越长。众人哈哈大笑。陈家洛怕两人分出输赢,伤了和气,笑道:“两位哥哥力气一样大,这铁琵琶给我吧。”众人听他仍管这东西叫作铁琵琶,都笑了起来。
陈家洛接过铁棍,笑道:“道长、周老前辈、杨八哥,你们三位一边。赵三哥、蒋兄弟,我们三个一边,咱们来练个功夫。”周仲英等都笑嘻嘻的走拢,三个一边,站在铁棍两端,各伸单掌相叠,抵住铁棍。陈家洛笑道:“他们两个把铁棍拉长了,咱们把它缩短。一、二、三!”六人一齐用力,这六人的劲力加在一起,实是当世难得一见,铁棍渐粗渐短。旁观众人采声雷动。
韩文冲骇然变色,心道:“罢了,罢了,这真叫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姓韩的今日若是留得命在,明天回乡耕田去了。”
陈家洛笑道:“好了。”周仲英等五人一笑停手。陈家洛道:“弄坏了韩兄的兵刃,很是抱歉,请勿见怪。”韩文冲满头大汗,那里还答得出话来?陈家洛道:“在下奉劝韩兄一句,不知肯接纳否?”韩文冲道:“请说。”
陈家洛道:“自古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令师兄命丧荒山,是他自取其祸,怨不得陆老前辈。韩兄便看在下薄面,和陆老前辈揭过这层过节,大家交个朋友如何?”韩文冲心中早存怯意,那敢还和陆菲青动手?但给对方如此一吓,就此低头,未免显得太过没种,一时沉吟不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陈家洛道:“焦三爷此事,其实由我身上而起。在下这里写封信给家兄,就说焦三爷已寻到我,不过我不肯回家。焦三爷在途中遭受意外逝世,请家兄将赏格抚恤,从优付给焦三爷家属。”韩文冲踌躇未答。
陈家洛双眉一扬,说道:“韩爷倘若定要报仇,就由在下接接韩家门的铁琵琶手便了。”运起内力,使劲掷出,那根铁棍直插入松软的沙土之中,霎时间没得影踪全无。
韩文冲心中一寒,那里还敢多言?说道:“一切全凭公子吩咐。”陈家洛道:“这才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好汉。”叫心砚取出文房四宝,笔走龙蛇,写了一封书信。
韩文冲接了,说道:“王总镖头本来吩咐兄弟帮手送一支镖到北京,抵京后,再护送一批御赐的珍宝到江南贵府。今日见了各位神技,兄弟这一点点庄稼把式,真算得是班门弄斧。公子府上的珍宝,又有谁敢动一根毫毛?这就告辞。”
陈家洛问道:“韩兄预备护送的物品,原来是舍下的?”韩文冲道:“镖局来给我送信的趟子手说,皇上对公子府上天恩浩荡,过不几个月,就赏下一批金珠宝贝,现下积得多了,要送往江南老宅,府上托我们镖局护送。兄弟今日栽在这里,那里还有面目在武林中混饭吃?安顿了焦师兄的家属之后,回家种田打猎,决不再到江湖上来丢人现眼了。”
陈家洛道:“韩兄肯听陆老前辈的金玉良言,真是再好不过。在下索性交了你这位朋友。心砚,你把镇远镖局的各位请进来。”心砚应声出去,将钱正伦等一干人都带了进来。韩文冲和各人一见,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陈家洛道:“冲着韩兄的面子,这几位朋友请你都带去吧。不过以后再要见到他们不干好事,可休怪我们手下无情。”韩文冲给陈家洛软硬兼施,恩威并济,显功夫,套交情,不由得脸如死灰,哑口无言。见陈家洛再也不提“还马”二字,又那敢出口索讨?陈家洛道:“我们先走一步,各位请在此休息一日,明日再动身吧。”红花会群雄上马动身,一干镖师官差呆在当地,做声不得。
群雄走出一程路,陆菲青对陈家洛道:“陈当家的,镖行这些小子们留在后面,小徒不久就会和他们遇着。他们吃了亏没处报仇,说不定会找上小徒,我想迟走一步,照应一下,随后赶来。”陈家洛道:“陆老前辈请便,最好和令贤徒同来,我们好多得一臂之力。”陆菲青笑道:“这个人就会闯祸淘气,那里帮得了什么忙?”拱了拱手,掉转马头,向来路而去。陈家洛不及向陆菲青问他徒弟之事,心下暗自纳闷。
余鱼同奉命侦查文泰来的踪迹,沿路暗访,未得线索,不一日到得凉州。凉州是千年古城,河西要地,民丰物阜。他住下客店,踱到南街积翠楼上自斟自饮,感怀身世,想起骆冰声音笑貌,思潮起伏,这番相思明明无望,万万不该,然而总是剑斩不断,笛吹不散。见满壁都是某某到此一游的字句,诗兴忽起,命店小二取来笔砚,在壁上题诗一首:
“百战江湖一笛横,风雷侠烈死生轻。鸳鸯有耦春蚕死,白马鞍边笑靥生。”
下面写了“千古第一丧心病狂有情无义人题”,自伤对骆冰有情,自恨对文泰来无义。
酒入愁肠,更增郁闷,吟哦了一会,正要会帐下楼,忽然楼梯声响,上来了两人,余鱼同眼尖,见当先一人曾经见过,忙把头转开,才一回头,猛然想起,那是在铁胆庄交过手的官差。幸喜那人正和同伴谈得起劲,没见到他。
两人拣了靠窗一个座头坐下,正在他桌旁。余鱼同伏在桌上,假装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