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林子朝哭了,一下子坐在地上,全然不顾周围所有,嚎啕大哭,像极了个撒泼耍赖的孩子,不听任何劝阻。
什么仪态,脸面,通通不要,林子朝就坐在地上,一边嘶喊,一边泪流,哭的样子真的难看极了。
怎么可以……可以这样?
被人误解时的委屈,深夜孤身一人的心酸,牺牲无辜之人的内疚,这些日子来所有的这些都被林子朝死死锁在心底。
不能找人倾诉,不能有丁点软弱,因为世上只剩他一人。
可是看到眼前之人,他再也撑不住了,所有的不甘埋怨通通爆发,化作泪水,夺目而出。
有人轻轻抱住了林子朝,将他搂在怀里,柔声安慰,“语暮,对不起,是哥哥来晚了……”
从竹门那头走出的人,除了恪王,林语暮从未想过,竟然还有他“已故”的哥哥,真正的林子朝。
抬起头,她躲在林子朝怀中,细细打量着她好久不见的兄长。
她见他的最后一眼,是在一条满是尘土的小道上,自己的哥哥被人像垃圾一样随手丢在路边。那时,他的脸被血蔓布满,身形瘦到只剩一把干骨。
如今红蔓已然褪去,在脸颊上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林语暮瞧着林子朝虽看向自己,但一双眼睛却空洞无神。缓缓伸手,颤抖的抚上这双眼睛,林语暮鼻头泛酸。
“没事。”林子朝握住她的手,温柔的笑着,“人家鬼差要好心放我一程,我也自然要让人家好回去交差不是?”
摸索的碰到林语暮双眼,林子朝轻轻用手指擦去自家妹妹脸上的泪水,就像当初一样……
“进来坐吧,外面到底是寒冬天,你们兄妹二人的身子可都不禁冻。”
林语暮抬眼看去,只见坐在轮椅上的恪王,一袭简单的青衫穿在他身上也竟也有大雅之风,眉眼温柔,亲切俊朗,全然没有其他皇子的那般戾气。目光扫到恪王双腿,林语暮想到之前传闻,这才心中了然,恪王虽未死,但终究落了残疾。
在这竹林中,林语暮一待便是三天。
解开头上的束发,将青丝垂于身后,一枚木钗随意的别于发间,脱下男装,换上简单的长裙,对镜轻描眉黛,轻点朱砂。看着镜中女装打扮的自己,林语暮一时愣住,若非再见兄长,此生也许她都不会再梳红妆。
林语暮勾勾嘴角,轻展笑颜,即便看不见,自己也要以最好的样子出现在兄长面前。
忽略了恪王与荀羡看到自己时的惊讶,林语暮咧了嘴,傻乎乎的拄着脸,坐在一旁盯着正在习画的林子朝,眼睛不肯离开丝毫。
林子朝虽是看不见,但听着自家妹妹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吹捧自己的丹青,用词之夸张,令林子朝脸颊微红,没想到语暮在他面前依旧不改胡闹的性子,什么落笔生花,画仙转世,也亏她说得出口。
三日来的竹林小屋,总是笑声不断,琴声悠扬。
每当恪王与林子朝抚琴奏萧时,林语暮便乖乖在一旁,不忍出声,只是提笔描画,画下兄长听恪王抚琴时的认真欣赏,画下恪王看兄长奏萧时的自在笑意,偶尔心情好了,就画两张荀羡在旁煮茶的温润儒雅。
她与荀羡的恩怨,也算是解了。
林语暮的丹青本就不弱,加之有兄长在侧,好不容易卸下心防,落笔用色都比往常更加大胆顺畅,引的恪王连连称赞,每一副画都倍加珍藏,即便是林子朝想留一副自家妹子的墨宝,都被恪王好一番不舍得,惹的林语暮玩笑的要向恪王讨些工笔费。
私下林语暮也向恪王问了清楚,原来恪王与兄长本就旧识,只是当初恪王顾忌自己身份,便隐去了姓名,只嘱托林子朝日后可来燕国寻他。当初林子朝带着林语暮前往燕国,想找的也是恪王。后来恪王得知林家二公子暴毙而亡,心觉不妥,派人查探,这才救了当时只剩一口气的林子朝。
虽说救活了性命,但终究落了病根,一双眼睛就此不能视物。而荀羡也是受林子朝之托,关照林语暮,所以从林语暮入煜王府后的一切,其实林子朝都是知晓。
这天夜里,林语暮靠在兄长的肩膀,静静看着天上的半月和星辰,忽然想到什么,噗嗤的笑出了声。
“你这鬼丫头又想到什么了?”
“哥你还记得,当初母亲在时,我们三人一起在院子里赏月,你做了一首好诗惹得母亲夸赞,我不服气就趁你不备,抽了你身后的椅子,结果你一坐,摔了个后滚翻打倒了香炉,香灰蒙了一脸,还正好被你心仪小姐姐看到。当时你的脸可是一团青,一团白,还有一团红,最后额头上还有自己擦的一抹黑泥,那模样当真狼狈,可把我笑死。”
想到幼年趣事,林子朝脸上也挂了笑,宠溺的敲了敲林语暮的脑门道:“是啊,然后我就把某个坏家伙好一顿揍,结果她就在床上哼哼唧唧的躺了一天,自己最想看的戏也没看到,算下来我也没吃亏。”
两人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谁家亲兄妹还没打过架。不打,不是真感情。
靠着林子朝的肩膀,林语暮看着天上的半轮月亮,轻声道:“今晚的月亮和那一晚的一样,不圆不尖,十足一个四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