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吕凤仙救了言佛海,但此刻却赔上了自己一条命。
“是我,夏先生。”他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问。
“我为开山而来。”他回手指着群山。
“你弄一个巨大的风箱在这里,到底是何意图?我不怕告诉你实情,带你来此地的吕凤仙已死,剩下的事只能靠你自己——还有这个风箱去完成了。”我说。
言佛海毫不在意:“只要能活下去的人,就是幸运儿,就应该竭尽全力,去完成别人没完成的事业。”
风箱是为了助燃而存在,有风箱,必然就有炉灶才对,但现在我看不到炉灶,那风箱的一头一直深入山体之内。
“言先生,不要打哑谜了。”我说。
吕凤仙的死令我倍感绝望,岳不群太强大,实力深不可测,目前所表现出来的,仅仅是冰山一角。这别墅和山体就是岳不群的根据地,以山为根,外人极难撼动。
“你不过是旁观者——”言佛海挺起了胸膛,“这些事,不要掺和了。况且,江湖上的风浪,不是你们这样的小白脸能理解的。我劝你,还是赶紧穿鞋上岸,去过普通老百姓的日子……”
他的双掌本来是垂在身侧的,此刻慢慢抬起,掌心相对,短短的数秒钟之内,他的掌心就出现了两团模模糊糊的白光。
四周很静,我耳中本来是毫无声音,但突然间就听到了数百人所发出的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那声音来自言佛海的掌心,此刻掌心已经变成了播音喇叭,将这些声音源源不断地送到我的耳中。
我深吸了一口气,稳稳地站定,坦然聆听。
每一个声音都是那么凄惨,仿佛全世界最不幸的事都集中发生在一个人身上,所以此人才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嚎叫,不管他是处于“生”还是“死”的境界,总之是生不如死、死不如生,痛苦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任何人听到这声音,脑海中唯一浮现出的就是一个“惨”字。
这是言佛海的“拘魂之术”,属于一种秘门邪术,其原理至今无人能详细解释。
“你说,岳不群以山为根,我若是把山的灵魂也一起拘来,他还有根吗?”言佛海冷森森地问。
我禁不住打了一个突,转脸向山顶望去。
在普通人的认知中,山当然是没有灵魂的。可是,在奇术师眼中,大山大河、大江大潮都是有灵魂的,万物一理,绝无例外。
“阁下的风箱不是助燃的,而是在釜底抽薪,给岳不群灭火?”我反问。
言佛海点头:“没错,灭火。火都没了,他凭什么继续立足?”
我理解言佛海的意思,这种“隔山打牛”的战斗方式,已经完全超越了对战的境界,变成了隔空比剑,只看剑意,便知胜负。
“好极了。”我由衷地说。
到这里来之前,我以为岳不群的防御措施是周密完善、坚不可摧的,几乎没有破绽。言佛海一出手,就是刨坟掘根,直捣黄龙,攻势凌厉之极。
“岳不群很快就能意识到樱花别墅气场上的改变,我猜想,他一定会放出航拍器来扫描别墅周边的情况,而且一定能找到我。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拘魂之术’需要一颗‘定风丹’,你或许可以做到……”
言佛海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只好慢慢向他靠过去,屏住呼吸听他说话。
“什么是‘定风丹’?”我问。
骤然间,我感觉自己声音起了巨大的变化,瓮声瓮气,回声阵阵,像是被装进了一只大瓮里一样,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你在……拘魂之术里……就能充当‘定风丹’的……作用,不要动,战斗……即将开始了……”言佛海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上了言佛海的当,进入了他的掌心之中。
周围的景物变得模糊起来,我的视线并未被完全阻挡住,只不过像是站在橱窗外面向里看,眼中所见的任何景物都像是经过了磨砂玻璃的过滤一般,影影绰绰,不断变形。
山仍是山,别墅还是别墅,但那一切已经距离我好远。
“惨啊——”
“惨……啊……”
“我……好……惨……啊……”
“救……我……救……我……”
就在我身后,骤然间嚎哭四起。
我悚然转身,晦暗夜色之中,无数衣衫褴褛、皮开肉绽的人踯躅而行,边走边嚎,刺得我的耳膜一阵阵紧缩。更可怕的是,所有人的行走是毫无秩序的,有的向我走来,有的远我而去,有的向左,有的向右,每个人都毫无目的地移动着双腿,疲惫不堪,绝望至极。
这里是被言佛海的“拘魂之术”控制的世界,那些孤魂野鬼都是遭到言佛海的禁制而长期幽居于此的。而我,也有可能落到同样下场。
“连城璧——”我知道,她是我唯一的希望。
此时此刻,如果连城璧能从暗处一跃而出,击杀言佛海,就能助我摆脱困境。反之,一击不成,则连城璧也要像我一样,落入“拘魂之术”的深渊。
蓦地,我身外的世界动荡起来,竟然乘风飞起,直上九霄,远远地高于侧面的山头。
我向下看,整个济南城全都在我的俯瞰之下。
经十路上,东向、西向车道全都堵得水泄不通,车子排成了两条长龙。车灯狂闪,喇叭狂响,司机们全都把头伸出车窗,大声谩骂吵闹着。
这里是人间,凡人百态,尽汇于此,种种件件,不一而足。在堵车之时,每个人的心态和面目都丑陋无比,都变成了怒火熊熊燃烧的火炉。
人间之外,还有奇术师的世界。在那里,虽然不见谩骂争吵,但越是无声之境,就越发加倍凶险。
外面,是真实的世界;里面,却是人间炼狱,鬼哭狼嚎声越来越响。
“救……我……求……求……你……救……我……”有个声音到了我的脚下,然后有一双手探过来,死死地抓住了我的脚踝。
尾声 兵器之谱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我想,这一首《临江仙》同样可以用来描述今日风云再起的济南城之江湖。
平民百姓从来不管“城头变幻大王旗”,只想勤勤恳恳干活,让一家人吃得饱穿得暖,平平安安过日子。
当然,他们也不会管江湖、奇术师、门派之类遥不可及的事。
就像当年,江湖百晓生撰写兵器谱的时候,天下英雄群情沸腾,恨不得使出浑身武艺,在兵器谱上留名,在江湖历史上留声。普通百姓哪管得了那个?就算“天机棒、小李飞刀、多情环、温侯银戟”等所有高手一起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过是瞧个热闹,喝两声彩,然后各干各的,该吃饭吃饭,该行脚行脚。
奇术师的世界,永远都是奇术师的圈内舞台,注定与百姓无关。
那么,当“温侯银戟”吕凤仙倒在岳不群的“多情环”之下时,滚落的人头、脖腔里狂喷的血柱都将我深深触动。
黑客、兵器谱高手、政治家、纵横家、说客……只要是异于常人的,都应该放在奇术师之列。
我似乎看到,奇术世界里的战斗就像波及海岸线的狂潮,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从亚洲到美洲,从欧洲到非洲……
天上天下,没有一个角落能够幸免于难。
窥一斑而见全豹,从一个济南城的形势分析,就能明白全世界的江湖格局。
在这种大风暴里,我也无法独善其身,只能硬着风暴前进,期待穿越风暴,踏上永远宁静的国度。
我是夏家最后一个传人,必须穿越风雨,必须东山再起,必须不辱夏氏之威名。
风暴已至,我的飞天之日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