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昨夜。
林世卿身边从来不缺肯为他牺牲的人,喊口号的更多,但那些人大多都是因为职责、利益,有所图或是有所偿,究其根本,这些人其实并不是为了他这个人,而是为了和他联系在一起的某些东西。
他当然也知道,或许这世间本就没有那么纯粹的感情,他不过是庸人自扰,但知道是知道,他还是从小就渴望有一个人可以全然不顾的,只为了他一个人,做些什么。
白日做梦也好,幼稚可笑也罢,这论调虽然在比他年轻一辈的闺阁少女中都早已经不再流行了,却唯独他还记着念着,他想,不正是因为这份世间难寻甚至压根没有,这样的人才会显得弥足珍贵么?
可是,子恪的感情又太沉重了,他不敢接,因为他没有能力接的起。
他原本以为,他余下的时间不多,这样自私的愿望也只是愿望,
但是他所有的“原本以为”,在他遇到孟惊羽之后,好像就一个一个被打乱了、打破了。
他感受到孟惊羽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有些不敢听,张了张口好一阵子什么都没说出来,哑然片刻,终于神色复杂的问出声道:“你……都知道了?”
孟惊羽明白他问的是他的女子身份,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林世卿又问:“什么时候?”
孟惊羽道:“很久以前。”
林世卿没有纠结于这个“很久以前”究竟是多久以前,只涩声问道:“为什么没有说出来?你知道这件事足够——”
“世卿,”孟惊羽截声打断他,握住了他的手,用尽全力控制着自己不使劲,“足够什么?威胁你吗?我的确想过。”
林世卿道:“那为什么没这么做?”
孟惊羽静静看着他,答道:“因为是你。”
林世卿不由脱口问道:“什么?”
“因为是你,”孟惊羽重复了一遍,顿了顿,转而问道,“世卿,你可以认真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林世卿迟疑着点点头。
孟惊羽的目光里像是一瞬间燃了火,带着灼人心肺的温度:“世卿,你……很喜欢梨花吧,洛城的梨花年年春日都开得很美,你看过了——所以,你愿意,往后每一年都和我一起去看梨花么?”
孟惊羽说完,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口水,热切又忐忑的看着林世卿——其实他准备了很多更好听的话,有更直白的,有更诗意的,唯独这一句,从头到尾根本就不在他的腹稿中。
他刚刚在抱着林世卿的时候,感觉那些好听话已经在他的舌根底下列队站好就等着拉出去检阅了,但话到了嘴边,他又觉得好像这些话都不用说,世卿都懂,于是列队站好的腹稿又被他全部嚼碎回炉,该说什么,该怎么说,脑中翻来覆去的也没个着落。
单却好像只余了半年前梨花枝下美人榻的景色,那个宽袍广袖墨发披散擎着白瓷茶碗落了一身嫩白花瓣的玉人,隔着几树绽开的花枝,悠悠闲闲的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
——因为你在啊。
这次好像和月老庙那一次又不一样——孟惊羽好像有满腹的话要讲,可是林世卿的不回答却又好像死死堵住了这个出口。
许久没有等到林世卿的回答,孟惊羽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可只是片刻后,那光芒却再次璀璨起来——林世卿的手指抚过他掌心细密的纹路,粗糙的茧子,昨夜因为长时间拉扯链子和握剑而磨破的痕迹,继而穿过了他五指指缝,轻轻的回握回去。
林世卿轻声应道:“诺,有生之年。”
“……”孟惊羽窒了一瞬,他那满腹的话好像随着这句应语,忽然从一个小孔里慢慢撒着气,溜了出去,而后他缓缓收紧手掌,“不好,不够。我要你,我要我们,生前死后,碧落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