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卿到达绍州城时,是个阴沉的午后,无风,依旧带着几分冬寒,云聚在一起,恍惚压得极低。
俗语云:春雨贵如油。又云:润物细无声。
可这般的雨云却全看不出哪里“贵如油”或是“细无声”了,行人大多缩着脖子,形色匆匆。城中的集子明明还不到闭市的时候,但大部分小贩却都已收了摊子,挑担的货郎也都捡着附近的茶楼酒肆提前躲了进去。
鼻间尽是一股湿润的泥土味,立春之后这场雨便始终含而未发,而今眼看着要落下,本该是好事,可这样的天气却总让人觉得心口发慌。
“劳烦让让,占个位置——来两杯姜茶!”
茶博士闻声,立刻高声应道:“哎,客官稍候……来喽!”将将安顿好一桌,便立即提拎着长嘴茶壶转到柜面后添水换壶了。
每逢天色不佳,便是茶楼酒肆宾客盈门之时,可今日上午还是晴空万里,谁料刚过了午,这天说变就变,茶楼老板提前没有准备,店里伙计烧水煮茶,一时都忙了个翻。
而这人一多,口就杂,此刻茶馆里聚集了不少住处较远因而提前前来避雨的百姓,等茶的间隙,闲极无聊便扯开了话匣子。
“……你们听说了没有?陛下连发了五道圣旨召那林相爷回来——”
“咦,五道吗,我怎么听说是九道?”
有人附和:“是是,我也听说是九道……”
也有人反驳:“不对吧,我听是十三道啊……”
一人截话,嘲弄道:“几道能有什么分别?反正都是抗旨不见人,说他是受伤养伤,前线离不得人,谁知道怎么回事?再说,前线不是有方甄副帅在吗,那可是汝阳侯爷生前正儿八经打沙场里带出来的人!咱那文文弱弱的相爷,是能舞得起刀,还是能弄得起剑?林家出来这么个……也真是家门不幸!”
一人小声道:“可我好像听说那相爷是会武的啊……”
话刚一出口,立刻便被淹没:“会不会武又怎么样,还不是乳臭未干?你就说说,这相爷的位置他坐得心安理得么?”
“就是!直到现在都还没个人影,你们说他这是什么意思?把圣旨当什么了?!”
“嘿,什么意思?没听说过有句话叫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么,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咱那相爷是什么人,还都不知道吗?那可是真的‘爷’!”
“这倒是……哎,我听人说,年前有个什么属国送来了一大批年贡,刚进城就被拉到左相府了,宫里那位连见都没见着!你们说这是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我家里有个亲戚,刚好那日要往那左相府后厨送菜,那可真是亲眼见到的!哎呦,那几大箱子,看着都重,足足得四五个人才抬得起来,不知道装了多少金银财宝呢!”
“嘁,这算什么,对于咱那相爷来说都是小钱!咱们这儿新上任的那位京兆尹,据说就是经他手里调、教出来的人!”
不知那新任的京兆尹犯了众人什么忌,此话一出,茶肆乍然安静。
过了小半刻,才有人战战兢兢地再次出言:“那可真是做了孽了……”
闻言,一布衣老汉怒声接茬道:“可不是作孽?哼,连三岁小儿都会哼几句‘黑袖儿招,黄袖儿飘,阿娘燃香拜炉灶,不如求那白衣服哥哥,好教我们晚些跑’!看见这天了么,说不定就是终于天怒人怨,这位‘爷’惹的!!”
众人还待再言,正这时,一道温润男声传来:“这位老伯,晚辈听您说得有趣,实在忍不住,便失礼问一句,您刚刚说起的这童谣究竟是什么意思?晚辈不常出门,见笑了,不知道您可否给晚辈解惑一二。”
那老汉向那年轻公子打量一圈,见他衣料昂贵,纹饰精美,面容不俗,言行有度,心说这想必是哪位衣食无忧的世家公子哥,便道:“这位公子客气了——想必咱们那大名鼎鼎的林家左丞相,你应该是知道的。”
那位公子点点头:“知道。”
“这位相爷晨间入宫朝议时,常着一身玄色朝服,自然便是黑袖子了,至于黄袖子……你应该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