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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2 / 2)

朱月娥的手抚到皮袄上,让本想理解她的韩红星突然犯了急,无厘头地推开她的手:“别碰!是我女朋友买的衣服!”说完这句话立刻觉得不妥,却没法补救,只得保持沉默,也让朱月娥的沉默一直保持到终点站。车门一打开,她第一个跳下车去,消失在夜幕中。

父亲当了十几年的工程队长,结果却很惨。自从全公司人都知道那坛酒的事,父亲在工程队里已失了威信,徐二明也来做父亲工作:领导失了威信,导致整个工程队管理混乱,与其在位置上受那份罪不被大家认同,不如退下来享清福,如果肯推荐他做队长,那么只要有他在一天,保证父亲做个工地负责人。父亲人老实,眼看局面控制不住,心想现在各个乡镇都组建建筑站,甚至个人也可成立工程队,上面说现在搞建筑的太多,将来的工程不会再是派下来,可能得去找着做,也有工地准备开到外省去做了,与其这队长越来越难当,不如辞职。

关于新的队长人选,徐二明现在是公司正面典型,已在背后做了不少工作,又有父亲的推荐,自然非他莫属,父亲也果然当了工地负责人。

新官上任一般要想办法烧三把火,徐二明的第一把火就是所有工地负责人必须向他早请示晚汇报。父亲去时,他总说做得没有他以前在父亲面前做的好,并批评父亲摆不正位置,只擅长听汇报,不擅长作汇报。父亲受不了窝囊气,提出不干工地负责人。徐二明于是又烧了第二把火:不做管理人员就必须顶岗,工程队不养闲人!父亲说年龄大了手艺疏了做不了,徐二明说不在乎手脚慢,只要肯拿瓦刀跟工人一起上脚手架就行,手艺疏可以找师傅重新学。父亲无奈,只得又抄起老本行做了瓦匠。

凭父亲的人缘,工程队人都认为徐二明两把火烧得过火,颇不得人心。不过他烧的第三把火挺有魄力:换掉了工程队临退休的老会计,让一个叫顾善良的青年人做。顾善良是木匠,初中文化,虽识得字会算帐,但来自农村没一点后台,能被破格任用出乎所有人意料。

虽然父亲很失意,但兄弟三个今年好事连连:大哥这边办了喜事成了家,也如愿收到了供销干校的入取通知书,九月份开始带薪上学;二哥单位好,一分钱不花就在“城中花园”小区分了套商品房;韩红星一直想找份工作,现在刚拿到百货公司的录取通知单,这边招干又考上,已进入干部录用公示期。

七月的天是最热的时节,韩红星却惬意,可以避到王书玲家歇夏,过了公示期便可去人事局办理正式录用手续,便能成为国家干部到银行上班。自己是三代老贫农出身,政审绝对没问题,现在只管和王书玲一起享受快乐时光。

乡下的风是从空中朝下往身上刮,只要你不暴露在太阳下,就可以感受到它的清凉,不像在城里,地上、墙上、周围的一切物体,只会将热气吐出来蒸腾人,即使风过来,也是一股股热浪。

螺丝厂开办后,先是为螺丝产不出担心,后又为销不出犯愁,到了夏天用电紧张,干脆放了长假让工人们回家避暑。

今天的安排是一起跟二哥的船出海去玩,早出晚归。船就停在大堤下的港湾里,待涨潮时走。两个人来得早,就先在堤上观赏景色。

堤外的滩里已生出整片的芦苇,每个枝头都蕊着嫩绿的新芽往上串,没有风的撩动,它们如列队的士兵肃然而立;堤内如画!一片片农田绿郁葱葱,田头的晨雾和农家的炊烟错落有致,偶尔可见静寂的田间现出劳作的身影,像是在突出画的主题;堤上的风景最美,脚下的小路被两边大树的枝叶缠绕着将上方遮蔽,路边除了树,更多的是密密生长的灌木和野草,也竭力侵占路的领空,只留出灌木的顶到树叶之下的这片空间连系着外面的世界。

小路向前不远就为雾气所笼罩,一直延伸到更远的朦胧中。置身于此,嗅着在露水中洗过的空气,你会感觉到全身舒爽,根本不相信正处在盛夏时节。漫步堤上,肌肤不时撞破蜘蛛在两边树上拉起的丝线,头顶的树叶仍在洒下水滴,润湿的路面上、草丛中满是忙碌爬行的蟛蜞,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你能满地看到它们,却不能逮住一只。

跟在王书玲身后看她背影,红色的衬衣束在纤柔的腰间,青色的长裤勾勒着浑圆的臀胯,楚楚的臂膀随灵动的身姿漫舞,高挽的长发在漫步中挥甩,间或回眸一笑,百媚千娇尽在眼前。激情之下冲上前去,扯掉皮筋将秀发披散,捧起她脸来仔细欣赏。

呵!这是多么可爱的一张脸!秀气的脸庞任由托起,扑闪的眼晴弥望在托起的方向,娇美的面容白皙里透着红晕,和那笑意的红唇、洁白的牙齿相得益彰,舌头轻搅着上颚,发着“得”、“得”的声息。看得出,她在尽情地展示着美,呈现给爱她的人。此时此景,韩红星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里最幸福的人,拥上去想吻,却被她推开:这个千万不能!来往路过的都是熟人,万一被看到还不羞死人!

在外面亲热怕被人看到,在家里亲热又不许关房门,怕人说闲话,弄得亲个嘴都匆匆忙忙,让韩红星很不过瘾,总怪王书玲太保守。

出海的船终于起航,才起锚就有船员给两个人各发一个盆,说等会儿晕船时用得着,韩红星不信,被王书玲将盆收好。出港后到船头观景:骄阳已升上空,但在风浪的剥蚀下远没有岸上那么毒辣;海面上,涨潮的浪头一道接一道慢悠悠地涌向船头;海水拌着泥沙将整个海面搅成灰黄色,一直染到天边、映到天上。

风景太过单调,便下到船仓和船员们打扑克,心里也担心晕船,边打牌边留意船行在海里的变化。初时,听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犹如斧凿,十几秒凿一下,渐渐地,凿的速度越来越快,声音也越凿越大,像是用斧子砍,砍得船身晃动起来,晃得船仓里打牌也受影响,船员们便都躺到船仓隔层里的铺位上休息,只留下想看海的两个人。

见船摇摆得厉害,韩红星赶忙正襟危坐,闭目养神,努力控制意念,争取不被船晃晕,旁边的王书玲已喊难受,卧着身体拿出个盆来对着干呕。韩红星才只感觉到胃里有点翻滚,和上次在酒厂喝多了酒时的感觉差不多,估计就这样下去还能挺住。

看旁边的王书玲,已整个人趴在地上抱着盆猛吐。韩红星正努力控制不吐,突然间五脏六肺像是被人用手翻搅着拽动,终于也无法控制,抱着个盆吐起来,越吐越觉得肺腑被拽动,越拽动就越要吐。再看王书玲已呕出黄色的胆汁,晕得连头都无法抬起,已满身污迹。

韩红星难受得要命,不过意识还清醒,暗自思忖为什么五脏六肺被搅得如此厉害?想起生物课上学过的关于交感神经与副交感神经的知识,觉得是因为当船体晃动导致人体重心像钟摆样摇摆时,副交感神经会不知觉地指挥五脏六肺调节到重心平衡的位置,也就是说当人体随着船往左晃时,人的神经系统会不自觉地将人体脏器往右平衡,紧接着人体随着船体往右晃时,神经系统又不知觉地将人体脏器往左平衡,其实,所有的难受可能都是由人体重心的偏移与脏器的反方向调节引起的。

想到这个原理,韩红星开始试着当身体随船往左晃时,不去习惯性地将重心向右平衡,而是将整个身体顺势跟着往左晃,当船体往右晃时,人的整个身体也顺势跟着往右晃,这样,人体与脏器的平街总保持一致,五脏六肺就不翻搅了。只试了几分钟,竟然真就是这个原理,调顺了脏腑,人也立刻不晕船了,想叫王书玲跟着这样做,可她已晕得翻肠倒肚,什么话都听不进。

船开了三小时左右到网口。这种捕捞方法是事先在海里打上桩,将网口布在桩上,涨潮时鱼顺流进到几十米长的网里,落潮前将网拉起取鱼。取鱼时船不能开,只能抛下锚停在海里,静止的船随浪头摆动得厉害,人站船上稍不注意就会被甩出去,韩红星站在仓口扶着船舷尚站不稳,可船上的工人来去如走平地,拉起网将鱼倒在船面上,再将网放回到海里,这个工作一小时左右完成,起锚返航时已开始退潮,厨师拣点鲜活的鱼烧菜,工人们将捕到的鱼按品种分类、敷冰,分完鱼开始吃饭。

鲳鱼红烧,八爪鱼炒,鞋底鱼烧汤,只需放点盐就能将每道菜鲜得掉舌头,敷过冰的鱼绝对吃不出这等味。

吃完饭工人们继续休息,剩二哥一个人穿着雨衣站在船头,掌着挂桨机返航。这里的景象与刚出海时不同:海水虽浑但已干净得多,大海里咆哮的是一道道数十米高的巨浪,冲着船头汹涌而来。船只能顶着浪走,每破一道巨浪,便有浪头从船上压过,将海水铺天盖地灌到船上、泼到身上,再顺着船舷回到海里。

人在船上,满眼看到的只有滔天巨浪,一直盖到天上,盖到目所能及世界里,感觉置身的海船如同一片树叶在天宇间翻腾。一直想到大海里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水的世界,现在终于见识了:她不只有避高就下,不与万物争锋的柔情;更有遮天蔽日,气冲云霄的粗犷!在她面前,整个世俗都已偏居一偶,最能让人感觉到的是生命的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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