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浮黎缓缓走近她,目色琥珀如海,与她擦身而过之际,他侧脸稍倾,小声的说,“本殿还以为,你就是她。”
八音手握紧,她垂了垂眸,转身跟上浮黎,“属下,不是她。”
浮黎径直往前走,凤凰浴火的红,在暗沉夜色中,就像一点燎原星火,灼灼热烈。
他说,“也是,你这样丑。”
他忽然顿脚,直视前方看了好一会,才侧头对她说,“去,一边呆着,别妨碍本殿。”
八音抬眼,发现浮黎的瞳色已经做了伪装,变成了深沉的黑色,她愣了愣,竟在这时候想起了龙首镇时的冷幽。
不远处,已经有踏踏马蹄声传来,不疾不徐,恍若月下漫步。
浮黎朝八音拂袖,“还不滚!”
八音侧身避进一条巷子里头,隐去身形之前,她意味不明的小声开口道,“弹阳春白雪。”
浮黎虽不太明白,为何偏生要弹阳春白雪,不过在一匹白马破开黑夜,渐渐显露出来,他指尖一挑,婉转慢拢,出手的赫然是阳春白雪!
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颜西祠身姿挺拔,卓尔不凡,那马雪白无杂色,同样的俊。
但在看到独立街中央的红衣人影时,他脸色悚然大变。
那袭曳地红衣,纷飞如瀑的青丝,手下正抚着的七弦琴,像一个魔障的梦境,叫他赫然失态!
“你是谁?”他厉声问道,跃下马,人极速飞奔过去。
但浮黎哪里会给他靠近的机会,他微微低着头,青丝滑落,夜色又黑,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脚尖点地不断后退,一手抱琴,一手轻弹,十指春风,指尖葱白,动作眷恋而轻柔地从琴弦而过,琴声咚咚,空灵绵长似三月清溪的流淌,丝竹靡靡,醉人心神,像颜西祠永远追不上的幻影。
靠在巷子里的八音,她紧紧握着拂柳剑,周身都是浓如实质的煞气。
她喘着气,每一下呼吸五脏六腑都是痛的,然她只看着他,透过空间带来的距离,她将他面容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就是这样的一张脸哪,十年前,跟她许一生一世一双人,尔后红妆百里,结为连理。
结果,洞房花烛夜,拥着别的女子春宵一刻的,也同样是这样一模一样的脸。
很多年了,她都不明白,一个男人,是如何无耻到这样的地步的?
世人皆道,摄政王颜西祠是个情种,这样用情专一的绝世好男儿,世所罕见,不见为了曾经臭名昭著的摄政王妃,宁可十年不娶。
即便天下第一美人眉妩同样也深爱了他十年,等了他十年!
可又有谁知道,雉朝飞的剥皮抽骨之痛,她被活埋石棺十年的恨?
此等的血海深仇,要她来说,当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她拔出拂柳剑,眸色有瞬间的柔和,“朝飞,在等等,在等等……”
呢喃的话语随风消散,没人听见,唯有凛冽的剑光森寒!
她需得用最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袭杀出去,她要他生不如死,她要他也品尝灭顶的绝望和痛苦!
所以,现在还不是与颜西祠相见的时候,也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
这时候,颜西祠已经和浮黎交上了手。
颜家夜剑无影无形,快若闪电,防不胜防。
但浮黎也是好相与的,他即便单手还抱着琴,也能和颜西祠拼个伯仲之间。
于是,就见烈焰的红和冷感的银白,交织乍分,你来我来,一眨眼就过了好几招。
“你不是她!你是谁?”颜西祠执剑而立,整个人身上寒意森森,他死死盯着浮黎,杀气四溢。
浮黎并不说话,他宽袖摆动,又摆弄起七弦琴来,细弹慢拢,未成曲调先有情。
阳春白雪的熟悉曲调,在月夜下无边无际的蔓延,温情脉脉,欢快欣喜,当真像情窦初开的二八少女,心有羞赧,可架不住性子活泼灵动。
颜西祠有片刻的恍惚,这曲子,到死他都忘不了!
那年,三月三,于一众贵女里头,那女子一身红衣,斜绾单髻,鹤立鸡群,风华无双。
那一曲阳春白雪,宛如最动人的情话,刹那打入他的心房,叫他此后日夜不忘。
十年过去,那不忘,却终成他的心魔!
“不管你是谁,敢在吾面前抚七弦琴,吾便拿你祭旗!”颜西祠厉喝,他眉目肃杀冷硬,像出鞘神兵,不见血绝不罢休!
他手上的夜剑,发出阵阵清鸣,剑光暴涨,夹杂毁天灭地的决心,轰地砸向浮黎。
八音一惊,颜西祠这招她认识——压箱底的绝杀!
浮黎衣袖连挥,将怀里的七弦琴往上一抛。
“轰”七弦琴撞上剑光,粉身碎骨,木渣纷落。
那剑光去势不减,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匹练般的直刺浮黎心口!
身体的反应快过脑子,八音拔剑,拂柳剑长啸嗡鸣,宛若游龙,以雷霆之力,扛上夜剑。
“铿锵”声响,刀光剑影,剑芒纵横!
拂柳对夜剑,八音直面颜西祠。
两剑相接,两人相抵,距离近的,几乎能听闻彼此的呼吸声。
她诡异地勾起嘴角,盯着颜西祠手上的软剑,哑着声音道,“颜家夜剑?也好,看是你的夜剑锋利还是我的拂柳刚硬!”
颜西祠皱眉,“拂柳剑,拿来!”
跟着他手腕使力,竟是推着八音接连后退!
“哼!”
八音听到浮黎的冷哼声,紧接着,她后背就抵上了一只手,大力涌来,她气拔山兮,反撩开夜剑,一脚朝颜西祠踹了过去。
“铛”夜剑剑尖划过地面的刺耳声响,连绵不绝。
颜西祠站定,他一甩袖,“很好,万劫谷余孽,敢出现,就将命留下!”
八音冷笑,她心头仇恨汹涌如蓝火,叫嚣着连她自己也要一起焚烧殆尽。
她目光锁着颜西祠,高束的马尾,随风曳动,眉目低垂,面白如霜,手上拂柳乍起剑花,声若惊虹,剑光喷涌,灼热的像火山喷发。
颜西祠寒眸骤然一缩!
八音使出的剑招,分明和他刚才的绝杀一模一样!
他心头泛起惊涛骇浪,某种揣测不断发酵,像是要突破他胸腔中的牢笼,破势而出。
“轰”剑气爆发,狂风乍起。
“你又是谁?”颜西祠手上冒起青筋,他同样使出绝杀,对轰过去。
“轰隆隆”两人站立之地,顷刻就轰出了个大坑!
两人战在坑里头,剑对剑!
“是她教你的绝杀,对不对?”颜西祠他自己都没发觉,他的声音是有些在发抖的。
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人会绝杀,而十年前,他只教过一个人这剑招!
八音唇抿紧,她一击则退,旋身带起浮黎,提气运轻功,跃上屋顶,就要离去!
“哪里走!”颜西祠眸带赤红,脸上神色疯狂狠辣。
夜剑袭来,杀意如箭!
八音条件反射的往左边撩了一剑,浮黎一掌击出。
“嘭”打上夜剑剑身,震的颜西祠虎口发麻。
浮黎与八音立在高高的屋顶,他居高临下的俯瞰他,仿佛是在看一只狼狈的丧家之犬。
八音不想多呆,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回身与颜西祠同归于尽。
两人在晦暗夜色中,身影缓缓消失。
“站住!”颜西祠脸上的恨色浓如陈墨,他提着夜剑,不管不顾的就追了过去,却是像疯魔了一般。
“出来!你出来!”他立在空旷大街上,像四面喊着,那种嘶喊,带着剜骨剐心的爱恨,让人不寒而粟。
浮黎与八音躲在暗处,冷眼瞧着颜西祠的失态。
浮黎嗤笑了声,“大晋摄政王,什么天下第一情痴,也不过如此,跟狗一样。”
八音看了他一眼,心头气血翻涌,实打实的受了些内伤。
刚才的绝杀,她故意使出来,后来又和颜西祠硬拼一记,到底她现在的内力还敢不上他,况,她本就不精通剑术。
浮黎揭了金面具上的红纱,有冷光点点,就听他冷笑道,“本殿倒不知,你竟是连颜西祠的剑招都会。”
八音浑身发冷,她面无表情地望着浮黎,心怀侥幸的希望他忘了刚才那茬。
浮黎双手环胸,盯着在胡乱砍杀,入了魔障的颜西祠,“八音,本殿可以不管你的过去,但,你莫让本殿有朝一日,寻得到杀你的理由!”
八音摩挲着手腕的琴弦,瞬间心静,“不会,八音是殿主的鬼奴。”
“琴七弦,吾知道你在,你给吾出来,你敢教授别人剑招,怎没胆子出来见吾?”颜西祠的喊声凄厉,其中恨意蜚然,好像又有一些别的情绪摸不清道不明。
八音撇嘴,这才只是开端,她未明身份,他便如此惺惺作态,平白让人作呕,她期待等真正揭开身份那天,她定然叫他永生难忘。
浮黎讥诮一笑,“去找金聿,连夜上路,留他一个人在白云城发疯。”
八音了然,她以为浮黎换了红衣,混淆视听纯粹是想看颜西祠的笑话,原来算计的这点,等颜西祠反应过来,他们一行人怕是都离王城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