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袭玄色就如此的显眼,像化不开的浓墨色泽,成为白茫茫中唯一的颜色。
三千鸦发,微微垂落,发丝上挂起白雪,不大一会,就被染为白头。
她立在不远处静静听着,然后双臂一展——
“轰”的一声,整个人仰躺在雪地中,冰冷浸袭,肆意蔓延,她看着飘扬白雪的黑色苍穹,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曲终了,浮黎收箫,他看着不远处的人,几乎已经同落雪融为一人。
他起身,浮雪飘落,鸦发飞扬,滟潋如画。
“喂,死了?”他到八音面前,抬脚轻踢了几下。
见人没反应,他蹲下身,用碧玉箫拨开落雪,就见一张紧闭双眼的脸。
浮黎看了会,跟着嗤笑一声,只得屈尊降贵地动手将人挖出来,再一探她鼻息,却是睡着了。
他眉目有些不耐,想将人扔这不管,可又有些丢不开手,结果手才从她后背揽过,就摸到一手凝结了的血屑。
浮黎皱眉,他撕开点她的衣裳,就见白皙的后背一道尺长的剑伤赫然在目,伤口没处理过,还在往外渗着血水。
他眉头皱的越发黑,冷哼道,“蠢货,当本殿救你一命容易?”
话是这样说,他还弯腰抱起人,脚尖一点,拂开风雪,飞快消失在雪夜里。
八音觉得自己做了个美梦,她已经很有没有这样舒服的感觉了,周身都很温暖,仿佛像是泡在暖水里,又像是幼年玉氏的怀抱,温柔慈爱。
还有淡淡的松柏冷香,盈盈绕绕在鼻尖,莫名让她安心。
暂时忘却仇恨,不记得恩怨,心头只有眷恋和一点贪心。
这一夜,她睡的前所未有的沉。
再睁眼,果真是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软和的床褥,暖暖的被褥里,分明不止她一个人的体温。
她心头一惊,侧头就见到一张苍白病弱的脸。
冷幽!
她腾地坐起身,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自己怎会合冷幽躺在一张床上。
昨晚,她出了皇宫就去喝桃花酿,然后好像听到了浮黎的箫声,跟着后面……后面的事她好像睡着不记得了。
不过,她记得自己见到的人,听到的箫声是浮黎,如何这会就是冷幽了?
难不成两人是一起出来的?
“冷。”冷幽吐出一个字,手一伸,就搭在她肚腹位置,将她按回床上。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只着小衣,身上缠着白纱绷带,应该是处理了背上的伤口,可好歹也该给她穿件中衣?!
她往外挪了挪,人还没挪到床边,冷幽就睁眼了。
他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道,“再动就滚下去!”
说着,他还掖了掖被角,她挪的太远,两人中间出现缝隙,床褥里的那点热气全散了。
八音不动,她侧头看着他,面颊触到铺泄的微凉鸦发,就问,“冷幽,为何我们会在一张床上?”
冷幽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浑然不在意,“不记得了?”
八音点头,“是不是殿主一起来了?我昨晚分明听见了殿主的箫声,可他人呢?”
冷幽冷哼一声,“你还记得殿主哪?我还以为你乐不思蜀,忘的一干二净了。”
八音蹙眉,“没有,我没有乐不思蜀。”
冷幽忽的挨蹭过去,在她光滑的脖颈间深嗅了一口,一直闻到熟悉的莲花香,他才按捺下心头不好的情绪。
八音不自在,她缩了缩脖子,“冷幽,你我不该这样亲近。”
冷幽哂笑一声,抬手掐住她下颌,让她注视过来,低声道,“怎的,你不是惯会勾引人么?我这是在给你机会,你不把握?”
八音抿着唇,没说话。
冷幽神色更冷了一点,“还是,你觉得我堂堂鬼医的身份,不够你勾引的?”
“不是,”八音道,她拂开冷幽的手,不喜欢他这样,“我不想勾引你,也不想勾引任何人。”
“呵,”冷幽冷笑,修长指尖摸着她的发,声音却很冰凉,“不想勾引,那能睡了殿主?”
此话一落,八音黑瞳一缩,连这样的事,殿主也会同冷幽讲?
冷幽眸色幽深,他看着她那张木讷表情的脸,心头就有气,凑过去,一张嘴就咬上了她的耳朵尖。
刺痛袭来,八音抬手一挡,她人就让冷幽压身下了。
背后伤口根本没愈合,这一压,迸裂开来,八音敢肯定又流血了。
她难受地闭眼闷哼了声,不想这声响在冷幽耳里,却是欲拒还迎的勾引!
他心头陡升怒意,所以她本性当真就这样贱?跟谁在床上都有反应?
他想着,嘴下就带出了力道,将她柔软的耳朵尖咬出了血来。
八音手腕一转,打在冷幽胸口。
身体条件反射的就想一掌格挡回去,但他生生抑制了这种冲动,任由八音将他推到里侧,撞上床栏。
八音跳下床,想过去扶他又顿驻足了。
冷幽捂着胸口,他轻咳两声道,“怎的?觉得我不像殿主那样身强力壮,所以和他睡,不和我睡?”
八音心头生了怒意,“闭嘴!我和殿主如何,那自是我跟殿主之间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冷幽坐起身,他神色冷若冰霜,双目无情,“滚!”
八音披上衣裳,转身就走。
冷幽看着她离开,眸色闪了闪,他躺回床上,软枕上残留着那股子莲花香,叫他有些心烦意乱。
谁想,不出几吸,八音又折身回来,问道,“殿主呢?”
冷幽不想理她,翻了个身,扯了被子盖住头。
八音进来,不客气地扯了他被子又问,“殿主去哪了?”
冷幽坐起来,怒视她,“殿主不想见你!”
这话一落,他就见冷幽好似脸色更白了一些,她垂下眼睑,长卷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落下剪影,竟然有几分的脆弱可怜。
冷幽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察觉到自己的话似乎有些过了。
就听八音冷冰冰的说,“我知道了。”
跟着,她人旋身出去,这下彻底走了。
冷幽呆愣了半天,抓了抓头发,烦躁地起身穿衣,准备去找人回来。
八音一出门,才发现这是座花楼,风月之地。
此时又是一个晚上,楼子里,衣香鬓影,杯盏交错,嘤嘤娇语声,还有靡靡调笑声,交织成一片,组成一副人间红尘万丈的图谱。
她站在二楼凭栏,看着楼下高台上正在起舞的花魁,还有此起彼伏地吆喝声,心头安宁一片。
在她周围,像隐隐有一种看不见的隔膜,将她和周遭隔离开来,热闹是属于他人的,唯有孤寂才是她的。
冷幽一踏出门,就见着如此的八音。
他脚步一顿,指尖几不可查的一抖。
他冲过去,一把将八音拉回房间里,将人抵在门上道,“你那样对殿主,还想让殿主一如既往的看中?八音,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吞的下么?”
他说着,指尖还在她胸口点了几下。
八音面无表情,“我没有人心不足……”
“那你自问,你是如何待殿主的?”冷幽句句相逼,那架势非得从八音嘴里问句答案不可。
因为面对的人不是浮黎,八音反倒觉得也不是不能开口。
她拂开冷幽的手,自顾自走到桌边做下,想喝点水,结果发现是一壶茶,便索性作罢。
“我没有想过要如何待殿主,”她幽幽开口,盖因嗓子坏过,故而声音很低,像粗沙磨着指缝软肉,不难听,反而有一种别样的感性,“殿主予我新生,我很感激他,也敬重他,愿意舍了我的命护着他,但这点,殿主武艺高强,想来是不必要的……”
冷幽站在她背后,脸上神色难辨。
“我的过去不好,”八音以一种毫不相干的口吻继续说,“情爱于我而言,辟如朝露,镜花水月的事,要是十年前,我若遇上的人是殿主……”
琴箫和鸣,天生异象。
他们就此耽搁了十年,如今再遇,不过是物是人非,她哪里还能再去喜欢一个人呢?
冷幽皱眉,前面的话他听懂了,可这最后一句,他却是不太明白,十年前如何?十年后又如何?
八音回头,面色柔和,“你帮我同殿主说声,就说忘了那晚上,都是意外,往后八音仍旧是殿主的鬼。”
他依然可以做她心里的神。
冷幽双手环胸,人靠门边,瞥开头道,“要说你自己去说。”
见他这副冷言冷语,八音刚才那点气性,反而没了。
她勾起嘴角,淡笑一声,“我自己说就自己说,不过你得先告诉我殿主在哪?”
听闻这话,冷幽眸色微闪,“殿主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怎知他在哪,他想出现的时候就出现,不想出现的时候自然不出现。”
八音一想也是,她又问,“那此次你和殿主怎的又来了王城?”
冷幽哼哼两声,“殿中鸦生长老说,多年之前,曾偷盗他南蛮至宝的人出现在王城,殿主与我过来查探。”
“南蛮至宝?”八音疑惑。
冷幽道,“恩,那是一种蛊虫,能起死回生的凤凰蛊。”
凤凰蛊?
八音一惊,“这世间真有能起死回生的蛊?”
起死回生,那是不是说,只要她找到凤凰蛊,再有朝飞的尸骸,那就可以让他再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