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浊上了马背,正要抖开缰绳,突然却又回头笑道:“不妥、不妥!我这么走了,好似不是个味儿——小宿平!你给姐姐吹个曲子呗,姐姐要有人壮行哩!”
宿平回道:“姐姐要什么曲子?”
一浊道:“就那首‘关山月’吧!”
宿平道:“行!我这就回去取箫!”说完,即刻扭头。
一浊叫道:“慢!”
宿平住足回头。
一浊摇头道:“小宿平那箫,可练得不咋地呀……”待得众人一阵哄笑,又继续道:“再说嘛,箫声太过凄凉,可别把姐姐的事给整黄咯!要喜庆点儿的!——唔,就用你拿手的锁呐吧!”
宿平委屈挠头道:“但姐姐教我,‘关山月’本来就是个悲壮的曲子嘛……”
一浊嗔道:“少罗嗦,快去拿锁呐!”
宿平赶紧撒腿。
片刻之后,众人集于院外。
宿平举起锁呐,嘹亮的乐声响起。
一浊头也不回地坐在马背,马蹄轻踢,踱步离去。
水红清秋衣,欢快锁呐悲怆曲。
曲中蹄声渐行渐促,马儿连人很快消失在大路的尽头。
宿平放下锁呐,身旁的伊婷已然满面泪流。
内园石桌旁。
宿平问道:“姐姐为何要走?”
对面的伊婷叹道:“现在与你说起,倒也无妨……你可还记得那蒙……湿诗死前曾来骚扰南林苑的那段日子?”
宿平点头。
伊婷道:“哎……那段时日,姐姐身在郴州,是为了找寻一个之人。”
宿平惊道:“那她此番出门,也是为了那个人了?却不知是何人?”
“是她的心上人……”伊婷说起“心上人”三个字,眼中始露笑意,却也一闪即逝,继续叹道,“又或许她自己也不知晓,那个男子与她当年最后一别,其实两人也才你这般岁数,甚至姐姐还要更小一些。”
宿平张大嘴巴,哑然无语。
伊婷微羞道:“这种事,你小孩子自然不会明白了!不说了、不说了!”
“不是、不是……”宿平赶紧摆手道:“伊婷姐,你接着说,我想多听些姐姐的事呢!”
伊婷看了少年片刻,这才又道:“好吧,你我虽与姐姐不是同胞所生,但她待我们有如手足,多些人与她分担也是好的……你别看姐姐平日嘻嘻哈哈,心中凄苦却是无几人知晓。当年她为了那人,踏遍了整个大赵、甚至小半个梁国,郴州已是她在大赵的最后一丝希望,却仍未发觉半点音讯,本已心灰意冷,哪知……哪知经历那蒙湿诗一事之后,突然又狠下了决心,故而就有了此行。”
宿平叹道:“想是姐姐不想此生抱憾吧……”
伊婷眼中闪过奇异之色:“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也懂人心思,不枉费姐姐对你一番教诲……你可知若不是为了你,她早在两月之前就走了。”
宿平心中感动,又问:“姐姐这回是要去哪里?”
伊婷道:“她告诉我的是先去南边徐国。可我却知,以姐姐的脾性,若是下定决心要去做哪件事,必然不到南墙不回头的,是以那人要是不在徐国,她定会取道再去郑国、夏侯国,直至两人相见的那一日……”
宿平忽然道:“若真有那一日,那个男人……还认得姐姐么?”
伊婷轻道:“都不重要了……”
这时,继老头突然闯进了园子,嚷道:“你姐弟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吓地二人赶忙收拾心神,朝他望去。
宿平道:“继爷爷,你怎地不听戏了?”
继老头道:“听得倦了,想出去松弛松弛筋骨——小子,我看你整不是跳就是吹的,也闷得慌!明日陪我去衡山上溜达溜达如何?”
伊婷点头道:“老先生说得对,宿平你也该出去走走了,衡山上有许多寺庙、道观哩。”
……
第三日,宿平随继老头到了衡山脚下。
南岳果然名不虚传。
遍岭墨绿,中有枫林之红;庙观熏旺,偶遇石径之幽。
此处比起同属一脉的半山沿的深山老林,更因游客络绎、香火不绝,而别具人气风情。继老头并没有去拜会那每日记挂他的佛祖,而是到了东山的道观所在。
衡山目下的道观,有八座之多,可老头依旧没有在其中任何一座停下。路过最后一个“九真观”,辗转数步,又有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蜿蜒盘上向北行去。老头那副轻车熟路的模样,教宿平咋舌不已,偏又不敢开口询问。
路上再无他人,沉默地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后山幽深之处,却是柳暗花明。
眼前是一座古旧的小道观,显是年久失修,但正是因为如此,反倒与周围之物和谐一体,予人浑然天成之觉。这道观灰朴深痕的大门紧锁,上有同样岁月沧桑一匾,落字“白云庵”。
继老头轻“咦”了一声。
宿平这时也道:“继爷爷,这里不闻人声,且那大门上了铜锁,好似是个无人之处;但看外面,却又有人打扫过了。”
继老头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