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看另一名陪伴的妇人,那妇人知趣地走出门,她又看郑婵,范进拉住郑婵的手道:“我没有什么话需要防备她。如果她不当听,我便不当说。”
“好吧,既然如此,那老身也就顾不得丢人了。范公子,请你务必对老身交个实底,继荫到底是谁的骨肉?”
范进面色一寒,“老夫人请慎言!你可以猜忌沙氏,却不能有损花老的名声。出京之前,京师六部五寺大小文武衙门都前来为花老吊唁,内中不乏二三品大员。花老清名,朝野共知,人所敬仰。老夫人你这么说,若是让京师同僚听到,就不怕寒了大家的心?”
贾氏道:“范老爷或许认为老婆子是在嫉妒,是小人之心。可是老身的苦衷,也请你一定要体谅。沙氏这个孩子是生在京师的,没人看见,现在如果要认下他,就要把他的名字写入族谱。那不是单单写一个名字的问题,而是关系到整个花家的脸面尊严!若是将来传出消息,他不是老爷的骨血,整个花家乃至老爷都要因此蒙羞。我们是乡下,不比京师人开通,女子可以随便就和男子生孩子。我们这里对名声看得重,若是脸上蒙了羞,在整个乡下成了笑柄,那便再也抬不起头来。所以我必须弄个明白,搞清楚继荫是谁的骨肉。老爷年事已高,兼身体孱弱,且又疾在肺部,何以能有子嗣,此疑之一。花继荫相貌似其母而不似父,此疑之二。既有一子,后为何再无所出,此疑之三。老身若为一普通妇人,即便是忍气吞声,为丈夫收下一个便宜儿子也只好认命,可是既为花家当家人,便不能不为全族老少脸面考虑,有此三疑,此子虽然我暂且认下,但是必须要弄个清楚,否则族谱上万不可留名。我花家的产业,是一家人费尽心力打拼而来,不会让随便一个人,就分走我们的田产!谁若是存了冒认谋产之心,老身是不会让她有好下场的。”
贾氏的眼睛盯着范进,“范老爷,你千里送灵,乃是我家大恩人。老身这里已经备了一份薄礼以表寸心,明日胡中丞来家中办道场,老身也会代为介绍。若继荫果不是老爷骨血,我也不会难为她们母子,只请范老爷把她们带走,随意发落,我花家就当……没看到这两个人。”
范进看着这老妇人,心头暗自挑了挑大指。不愧是能把濒临破产的花家带出绝境,整合人心,又让家业蒸蒸日上的女人啊。
若是在外面公开怀疑花继荫的血脉问题,很容易给外人留下一个悍妒印象。先是装做大度把人收下来,保证人在自己控制范围之内,又不在家谱上列名,保证其分不走利益,再行查访,这连环手段着实狠辣。
所谓的求证,其实不如说是交易。毕竟范进也不是当事人,他说的话可靠性根本立不住。但是谁让他是国朝进士,二甲传胪,不管说的是真是假有无逻辑,只要他开了口,就可以当做真话。
在这老妇人看来,显然认为沙氏这种下贱女人与范进这种年轻英俊的书生千里同行必早已是暗通款曲。所贪图的,就是花家的财富。
现在先把丑话说在前面,绝了范进这方面的念头,再给他一个好处,大家各自退一步,让他得到沙氏和一笔钱知难而退,也就风平浪静。如果范进不退,她还有胡巡抚这尊靠山,进退都很容易。
范进摇头道:“范某千里送灵,乃是敬仰花老为人,非是贪图区区一点财帛。想范某出京时,宫中传旨命我入宫伴读,这等前程,又岂是金银所能衡量?范某连万岁圣旨都辞了,又怎会把一点黄白之物放在眼里,老夫人未免把人看得太小了吧?至于继荫,他是花老血脉这一点千真万确,京中花老好友都知这一点,不管到哪,都可以确认。老夫人掌家不易,精细是应该的,不过眼下既然已经释疑,接下来总该放心了吧?”
贾氏沉声道:“如此说来,范老爷是愿意给沙氏和继荫作保,保证他们是老爷的骨血了?”
“不错。范某可以作保。”
“那便好了。有范老爷这等贵人作保,想来总是无差。花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保佑,保佑我花家开枝散叶人丁兴旺,这是好事情。老身今后自当将继荫看做自己骨肉,严格督导他的学业,让他学有所成,不给老爷丢脸。范老爷远来疲乏请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只管吩咐,老身绝不会慢待。”
等到她出了房间,那妇人也把郑婵的行李铺盖送了来。郑婵欢天喜地地把自己的铺盖与范进的并排放了,边忙边道:“这老太婆真厉害,沙氏这回有的倒霉了。我要是她啊,在船上死活也要把身子给了当家的,然后陪当家的天南海北的去,就算当个扫地丫头,也比到这家活受罪强。看吧,过不了几年,她就得让这老太太给弄死。”
“这话怎么说?”
“这老妇人把一个烂摊子经营好,其中不知费了多少心力,再看她相貌就知,不是个有胸襟的。想着自己在家呕心沥血给相公操持家业,结果相公在外头养小老婆还搞了个儿子出来,如何忍的下这口气。族谱上一落名字,那可是要分走一份产业的,自己费尽心力积攒的家业,被狐狸精的儿子分走一份,这口气那老乞婆能咽得下才怪呢。也不光是她,天底下大婆子能心甘情愿把家产分给外人的,又有几个?”
范进此时来到她手后,一把将她抱住,在其耳边道:“那你这俊俏小妞怕不怕我将来的大妇收拾你?”
这一声小妞叫得郑婵手脚发软,任范进摆布着,轻声道:“不怕……只要当家的疼我,我什么都不怕。我要给你生儿子,生一堆儿子。就算将来大娘子打死我,我也认了。”
两人抱在一起说着情话,房间内一片火热,而在整个花家庄园上空,一团乌云正悄然笼罩。沙氏待在房间里,望着几个妇人那不善的表情,只能含着眼泪跟着她们大声念女戒,心内念叨着:老爷……你在天之灵保佑,救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