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看向一边的小盒子,那里放了七十多两金叶子,都是特意到银号兑来的,按目前的金价大概能值三百两银子上下。王穉登日子过得窘迫,偶尔也会找自己开口,或许这次是他真过不下去了,不能等他开口,先把银子送他……就说他上次寄放在自己那的假古董卖出去了。
正想着的工夫,房门被敲响,手下一个名叫金宝的女子笑道:“干娘,给您道喜,干爹来了!”
马湘兰朝她瞪了一眼:“仔细我撕烂你的嘴!胡说八道!给我仔细着些,别让那边听到消息。”
“干娘放心,妹夫真要来,我替干娘陪他也行。可惜妹夫眼里只有干娘,我们着些女人就算脱光了,他也不肯动,要不然啊,我早就对这个妹夫下手了。做个掌印夫人可比陪那糟老头子强多了。”
王穉登今年四十出头,其实还真算不上糟老头子,但是因为生计蹉跎,早早的就白了头发,背也有些驼。伎女惯会以貌取人,又有范进那个标杆在那,两下对比,也就越发显得王穉登不堪。望着这个男人,马湘兰得心也是一阵恍惚,这目光浑浊邋遢狼狈的男人,真的就是当初那个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美男子?不过看他衣服鲜亮的样子,估计最近又发了财,不像是来告帮的。百谷是有钱就用的潇洒性子,存不住钱财,那些金子还是等他再闹穷的时候再说。
她快步走上前,飘身一礼,“王郎,你来了怎么不进来,在这里看些什么呢?”
王穉登哈哈笑道:“四娘,我在看你这幽兰居啊。本以为你这性子,怎么也做不来酒楼,不想如今在苏州都能听到你幽兰居的名字,可见你的本事,不管做哪一行都是魁首。江陵相公也在这里吃过酒?那桌子是哪一张,回头我也要在那里吃几杯才行。”
“桌子家什当天就带走了,哪还剩的下?倒是那天张江陵吃的酒菜我都记得,回头吩咐厨房给你原样做一份,来,我们有话到房里说,别在这站着。”
此时正是下午,酒楼里没有客人格外清静,王穉登边走边看,不住点头道:“湘兰,这大爿产业都是你打下来的?倒是看不出,四娘在商道上还有此长才。回头我要带几位大员外过来,给你投些本钱,包你大展拳脚,发一笔横财!”
“我哪会赚什么钱啊,无非是给姐妹们找口饭吃罢了,你可千万别夸我。光是这酒楼就够我忙的,千万别让我再干别的了,没这么大本事。”
两人如同一对多年夫妻一样,坐在一起拉着家常说着闲话,马湘兰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或许是自己想多了,百谷不是听到风声,也不是来告帮,只是想自己了,来看看自己。就像当初他的家境尚好,到秦淮河上与自己相见的情景一样。她的心里半是甜蜜半是惭愧,看着床榻,想着自己在这里把心给了另一个男人的情景,就觉得自己像是被捉间在床。
“四娘……你年纪也不小了,想没想过安定下来?我的情形你知道,把你接到长州办不到,不过要是在这里办个人家,也不是不行。有一位大员外愿意帮我,给我一笔钱,在江宁开个古玩铺子。每年赔了算他的,赚了算我的。若是如此,我们在这里便可以像夫妻一样过活,我的娘子也不在了,那个妾室蠢的像牛,若是能和你在江宁过后半辈子,我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马湘兰的愣了一下,仿佛挨了一记闷棍,好一阵子没反应过来他说什么。过了半晌才问道:“王郎……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要和你在江宁过日子,你愿意不愿意啊?”
马湘兰万没想到,王穉登这次来,居然是要和自己过日子的。如果是在一年他的这个要求,自己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可是如今,听到这个消息的她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雀跃,甚至连幸福感都没有,反倒是心提到了嗓子眼,眼前出现的不是两人婚后的美好生活,而是一个男人愤怒的脸……退思,他会答应么。
看着王穉登那未老先衰的样子,再对比一下范进的相貌,乃至于两人的前途,不问可知二者谁优谁劣。可是想想那位相府千金,再想想薛五、郑婵、宋氏……那些女人如同走马灯似的在眼前乱晃,低头看看这件鲜艳的比甲,以及里面那件两人初见时自己穿的大袖衫。这件衣服自己一直珍藏着,乃至幽兰大火时,也带了出来,就像头上手上的旧首饰一样,都是自己最珍贵的财富。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总归还是故人靠得住,退思……对不起,下辈子我嫁给你,这辈子让我辜负你一次,我不能对不起百谷,他太可怜了。
她的手紧紧抓着衣服下摆,点头道:“愿意!我当然愿意!也不需要谁给你开铺子,哪里有员外那么好心?这条件一听,就是个陷阱,不能上当。我还有些积蓄,也可以出去表演,我们节省一些,怎么也能活下半辈子。这酒楼我只是替人经营,如果和你过日子,就得让出去。给我半个月时间交代账目,然后我们就可以找个房子过日子。”
王穉登愣了一下,“这……这也不必这么急。四娘,我的情形你知道,就算想出来也没那么容易。家里总得留一笔钱,否则他们没法过日子。我这几年生意不好做,家境大不如前,银子拿不出来。这次来江宁的盘缠,都是一位大员外送的。那位大员外答应给我开店,自然也有要求,有一件事要我帮忙。而我能找的人,就只有你。”
马湘兰的心头一凉,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王穉登展开折扇滔滔不绝说了起来,马湘兰的笑容渐渐僵硬,目光变得呆滞,人如同落入水中,冰冷的河水一点点超过她的口鼻,直到没顶……
过了许久,房间里才响起马湘兰颤抖的声音,
“你说……你让我请范知县来,再……陪他一个晚上?”
“是啊,宋员外这次肯对我这么好,就是求这一件事,只要能让范退思把沈家人交回扬州,两下交个朋友就好了。四娘与范进的交情,我也是听说了,这酒楼就是他帮你开的。有这么好的关系,为什么不用呢?只要这事做成,咱们就可以搭上宋员外这条线。有东南宋财神关照,后半辈子就不用愁,咱们两人也可以过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