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满堂没答话,转脸望向东方浓得发紫的层云,似一座座山峰堆叠在天边,红光隐约,一束喇叭状光线射向天际,羞答答藏于山那一边的红日似即将破云而出。
日出啊。
金满堂默念,心境出奇的平静。
徐氏心中惴惴不安,等一会儿没见回应,忙道:“娘那日看你练大字,是不是也想去学堂呢,那你就不要开食肆了,咱们女子虽然无才便是德,可你想去,娘也觉得问题不大……”
她声音越说越低,突然惊恐地望向被人猛地推开的院门,七八个男的女的鱼贯而入,指着她横眉竖目,说就是她就是她,发生了什么事?
其中一个抱着那匹兰花布,戴着四方巾。
忽然众人让出一条路来,后面走出一个王娘子,姗姗来迟,似众星拱月。
王娘子神情复杂地指着徐氏,眼泛泪光道:“你说,你是不是收了莫嫂子好处,存心害我儿?”
徐氏手足无措,闻言心站起来急问:“王嫂子,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我怎么会要害令嫒呢?”
王娘子愤恨的目光往后一转,抱布匹的裁缝店掌柜立刻上前,义愤填膺地说:“你就是徐氏?你自己看,我昨天接了王娘子家的活计,要拿这匹布栽衣,谁知道布里暗藏玄机,亏王娘子把你当好人看!”
他将布前面往前一掀便合起,用一种极度嫌弃的目光鄙夷地瞪着徐氏。
王娘子失望地注视着徐氏,痛心道:“梁姨妈一心想着王恭人德高望重,她看中的人虽然出身差了些,可经过王恭人提点,必定也是靠谱,又子女成双,才跟你买布料。谁料你心肠恶毒,居然窜通莫娘子那毒妇害我儿!你说你什么居心,若是手头紧需要银子,尽管跟姐妹们开口,总不会看你挨饿吧,可是你怎么能这样构陷我儿呢?”
她掩面哭起来,一副“我信错了你”的悔恨。
同行的人莫不大声指责徐氏,说她比莫娘子还要恶毒,说她养不熟,说她忘恩负义给王恭人泼脏水,说她出身差狗改不了吃屎。
大家七嘴八舌,把徐氏骂得脸色惨白,晕头转向,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掌柜冷哼一声,为哭得抽气的王娘子拿主意,“王娘子你先别太伤心,莫娘子也是刚好看到了,估计还没靠到朱府去。徐氏你到底拿了莫娘子多少银两,若不老实说,到时见了官定要叫你好看!”
徐氏还搞不清楚状态,不晓得为什么自己织了匹时兴的兰草纹软绸就要吃官司了,听了这些话后惊慌失措,根本没想去要那匹亲手织的布看看到底哪里出个问题。
王娘子突然惨叫,“都退婚了,见官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啊。我儿毁了,毁了!”她捶胸顿足,却不再骂徐氏一句。
一名褐衣婆子这时走出来,搀着王娘子,殷殷劝道:“嫱娘,你真糊涂,若是证明了是这毒妇收了人钱财陷害姑娘,这不还姑娘一个清白,解了朱府的结,这婚事不照样美满。”
“对啊,朱员外仁厚,也是个讲理的人。”
“就怕这毒妇死不认罪。”
“证据搁这,不到她不认!”
“走,咱们不要跟她罗嗦,捉她见官去。”
大家七嘴八舌围住徐氏,出头的那妇人十分粗壮,动手就要拉徐氏。一根棍子突而其来敲向她手臂,只痛得滞了动作,嘶声骂道:“大毒妇养出个小毒妇,你一家都臭不要脸,还敢动手打人!”
“大家别说了,我看大小都捉了去。”
“对,这姓金的一家子没个好东西。”
“哦,我认得这个小丫头了,就是个泼妇,那日偷黄家二太太的宝玉,都人脏并获了,最后给放了出来。”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那个小霸王使的力。”
“合着这小丫头会媚功,小小年纪就把小霸王迷得替她卖命了。”
“哼,别人表面正经,合着背地里男盗女娼。”
“可怜王恭人含辛茹苦拉扯大东哥儿,看了给这小毒妇毁了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高潮迭起,层层递进给徐氏和金满堂定调子,母亲贪财害人,女儿狐媚勾人,这当中最严重要数徐氏收授钱财串通莫娘子陷害王娘子闺女。
“好了。”王娘子扯出手帕抹干眼泪,颇是公道地道:“大家安静一下,或许菊娘不过是一时糊涂,这金丫头也还小,兴许不懂事,被人教唆了吧。”
那褐衣婆子怜惜道:“嫱娘,左邻右里都道你心善,可也不能被人欺负了去。”突然错身盯着徐氏狠声道:“我们更不能姑息养奸,此事有咱们作证,咱们告她去!”
此言一出,才安静的人群又沸腾起来,叫嚣着捉徐氏母女见官。
金子贤被吓醒,惊恐地看着被众人围困的母亲,被杜儿捂着嘴巴抱了进屋。娟儿拿着扫把,想冲上去,又瑟瑟地挨在墙上不敢妄动。
那王娘子颤抖着呼了口气,才望向众人,忧愁地道:“各位息怒,我就怕是场误会,这见了官定了罪是要吃牢饭的呀。”
褐衣婆子十分捉急,拉起王娘子的手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别人,人家害你时有想过你吗?”
掌柜也道:“你别心慈手软了,往后大家都学那毒妇,孩子们的亲事还得了,简直伤风败俗。”
“对啊,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也敢做,她们往后有什么不敢做的,绝对不能姑息。”
“大家别说了,我猪肉陈也有个闺女,过两年也要说亲事,最见不得这种毒妇,送官去!”
大家的怒火再度被点燃,其中一个婆子趁势啐了呆若木鸡的徐氏一口,“臭不要脸的贱妇!”
那褐衣婆子边伸手推徐氏边嚷着“识趣自己走,别教老娘绑你去”的话,明明轻轻一推,却把徐氏给推摔倒了,恰好摔在织机上,竟然生生把织机压散了架。
徐氏惨叫一声,心里最后一根稻草被压垮,“没有,我没有害人,你们含血喷人,王嫂子你信我,我没有收……”
此时,一个矮个的中年妇人从堂屋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的双燕绣包,兴奋地叫着:“找到了,这是莫娘子亲自绣的,那日我也绣荷包,认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