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那边有人过来了。”罗洛的脑袋突兀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挡住大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我眨眨眼睛,终于从神游太虚的梦境中苏醒,低低的应了一声,爬起来盘腿坐好,盯着刚刚自己头枕的战马尸体再次失神。这匹美丽精灵的主人是一名留着络腮胡子和漂亮红色头发的中年人,肌肤仿佛晒干的豆腐皮,粗糙且布满粗大的毛孔,鼻子里喷出的浊气能把一头牛熏得翻白眼;身材精壮高挑,那件锁子甲穿在身上就像套着一件缩水的毛衣,长矛捏在他手中显得比牙签还要袖珍,战斗起来情不自禁呼号喊叫的样子十分有气势,想必也是个知名的武士,可惜自己的爱骑马失前蹄,绊在满地陈藉的障碍上跌倒,给了我最后一击的机会。当弥留之际的武士瞪大眼睛捂住自己喉咙的伤口时,我从他的眼神中读出太多有关失望和难以置信的东西,可惜再没有可能重新来过。
我回过神,眼前的场景开始清晰,奈梅亨士兵正在尸体中间蹒跚的走着,寻找尚有呼吸的伤者,也有的翻检死人身上保存完好的铠甲和值钱的小物件作为战利品,一个在战斗中双目被刺瞎失明的士兵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向前,佝偻的背影消融在如血的残阳里,奈梅亨飞龙战旗孤独的插在地上,却再也飞扬不起来了。
“大人,是白旗!波兰人要谈判了。”罗洛轻轻地推了推我的肩膀,指着一个方向突然失声。“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看着自己满脸疲惫的侍从,他浑身上下沾满凝结的血痂,幸好都不是自己的。锁子甲底下的衬衣被污染的分辨不出本来的颜色,头盔也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头发被脏东西黏做一团,任凭微风如何抚摸都揉不顺曾经的飘飘秀发,只有那双眼睛还炯炯有神的发亮,这个旺财的小儿子随我出生入死,从青涩少年一点点成长为铁血铿锵的武士。但望向我的那份崇拜和纯净依然如故。
“哦,要谈判了么?”我扶着罗洛的肩膀站起来,脑袋猛地一晃还有些发晕。缓了会才逐渐适应更高一层的空气,波兰人的传令兵扛着白旗骑马徘徊在阵地前,等待奈梅亨公爵的回复,在他身后是米耶什科大公的本阵。白色山鹰战旗缠绵着旗杆。只露出一只锐利的眼睛,透着满满的不甘,“那就让大公殿下屈尊过来吧。”我摆摆手,罗洛领命而去,跑到阵地前高声喊话。
再见米耶什科大公的时候,他的铠甲一如上次光鲜整洁,脸上看不到丝毫沮丧,仿佛自己刚打了个大胜仗。正在以胜利者的姿态睥睨敌人。我礼貌的行个礼,没兴趣同他凹造型。拣块干净的地面(最主要没血和碎肉)坐下,面对着硝烟散尽的战场,数起满天聒噪盘旋的乌鸦。
大公殿下陪我数了一会,也许弄明白玩深沉的奈梅亨公爵真的不是故作沉默,便自讨没趣的叹了口气,紧挨着我坐下,锁子甲的铁环窸窣作响。“很残酷的结局,不是吗?”他把长剑解下放到一边,扒掉罩在脑袋上的连体帽,语气沧桑的努努嘴,“我们感受到同样的不幸,谁都谈不上胜利或者失败。”
我微微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只有死者才能看到真正的和平,你我都活着,注定要继续奋战下去,直到归为尘土的那一天,战斗是骑士无可奈何的宿命。”
“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今生必须手握刀剑。”米耶什科大公伸展着自己的蜷曲的双腿,舒服的出了口气,表情复杂却异常坚定,“也许上帝是眷顾我的,现在才让你我相识,如果咱俩同龄,必然一场龙争虎斗;我庆幸自己没在年轻的时候遇见你,奈梅亨公爵大人……”
我惊讶老大公用了敬称,斜眼瞅着走出腥风血雨的对手,他眼角的皱纹像是石头上的皲裂的缝隙,狠狠地切进皮肤,饱灌岁月的故事:“请恕我冒昧,大公殿下,这次谈判您想得到些什么?”
“得到什么?”米耶什科大公挠挠脑门,皱着眉反问一句,似乎连自己都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思路糟然的缠成乱麻,“你成功的偷袭和那种会爆炸的瓶子打乱了我之前所有的计划,波兰尼亚最精锐的战士全都被烈火吞噬,苟活下来的幸存者谁都不愿意重新回到战场,相信你也到了强弩之末,这种僵局继续下去再无意义,不如大家坐下来商量一个体面的停战协议,各自回家算了。”
“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示弱吗?”我笑着对他说,突然有了说话的兴致,“奈梅亨从来不会在失败的停战协议上签字,以弱胜强、以固守战奇袭,怎么说我们都是最后的赢家,牺牲的战士需要一个胜利者的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