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晖下,大先生微微泛白的鬓角,有些沧桑与苍凉。
但躬身弯腰的大先生,却并不觉得苦涩与难堪,一辈子书生凌云意,不屈权贵,不折金钱,不怕武力,但并不是没有弯过腰。夫子当面,弯腰敬师长;英贤祠里一炷香,躬身敬先贤;老弱垂髫蹒跚,折腰事之,尊老爱幼。
不是不折腰,我今一折腰,敬英雄当面,敬先贤一刀。
弯腰躬身的大先生,在燕狂徒的拳头凌空砸落时,豁然直起身子,一瞬劲气轰鸣,如石入寒潭,虚空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大先生微微颤抖的右手,缓缓提起,无风无浪,仿似未出鞘的长刀,刀在鞘中,无锋无奇。
继而,手轻起,刀出鞘,天地浑然贯一气,刀斩凌霄乾坤清。
剑道有仙,两袖青蛇胆,一袭凌云意,浩浩剑气走龙璧,剑出亘古开天门;
刀道有神,一鞘瘦西风,两柄朝天阙,滚滚刀意鞘中蕴,刀斩凌霄乾坤清。
剑仙叶雪风,有剑开天门,亘古无双;刀神棠西风,有刀斩凌霄,万载难求。今大先生天地为鞘,一掌成刀,敬前辈先贤,刀斩凌霄。
真意贯长空,虚空中天塌地陷的拳势,仿似轻软的烟云西风,一分为二,露出朗朗乾坤,昊天青阳一览无遗;浩然无匹的刀意,毫无滞碍地斩落在燕狂徒的拳头上,天地一瞬震颤,层层气机绽裂,绚如烟火。
燕狂徒一口鲜血喷出,身如陨石,向后倒飞而出,砸碎了缀了鲜血的烟云残阳,砸塌了那座有仙有观的小枯山。
小枯山坍塌时,一旁女道人的脸色倏忽变得苍白如纸,眼中满是担忧,但她却没有动,因为那是他的战斗,容不得另外一个人插手,即便是她,而且,她也相信他。
大先生看着坍塌的小枯山,右手依旧保持着向上的动作,微微颤抖着,不同于先前以天地作鞘,以手为刀,出刀斩凌霄时那种重势,而是真正的颤抖,麻木,痉挛,面容青白变幻,整个人则陷入大地之中。显然,方才那一刀斩凌霄,虽是斩飞了燕狂徒,但他自己也不好受。
就在此时,大先生身后的地面微微颤动了一下,一捧黄沙细雨纷纷,轻柔如纱似梦,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掠向陷入地面的大先生。
人影很轻,如一缕清雾,万埃不惹,但却很快,如一缕风,万物无阻,短短一息间,就已欺近大先生一丈之内。
与此同时,人影的手中,忽然多出了一柄澄净透明的细狭长剑,没有泛起任何光澜风影,也没有任何气机煞气泄露,不沾红尘气儿,仙人一般,刺向大先生的心脏。
或是那剑太轻太快,或是气机秘而不宣,亦或是大先生先前受创,六识不明,直到长剑欺入大先生身后一寸时,大先生方才反应过来,但在人影看来,已然为时已晚。
他选择的时机恰到好处,正是大先生受创、气息紊乱、六识不辨之时,且大先生身陷地面,腾转挪移的空间本就很小,甚至可以说根本没办法闪躲;而且,这一剑,不含任何气机煞意,不带丝毫烟火气儿,仙魔难防。
杀圣人,尤其是天下闻名的大先生,本就是这个世上最危险的事情,他原本不打算靠近大先生,尤其是当他亲眼见证了大先生那一刀斩凌霄的赫然威势后,更不打算如此做。他是杀手,却不是死士,所以他也怕死。
怕死的人,在这个江湖上,往往才能活得长久。
然而,作为一个杀手,他也明白一个好时机的重要性,有时候,一个好的时机,足以扭转乾坤,定成败胜负。所以,当他看到大先生一刀斩凌霄后的虚弱和窘境时,他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时机。
所以,他愿意为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冒一次险,而且在他看来,这个风险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因为,他本就是长生殿最有名的杀手,最善以小搏大,曾以抱一杀沧海,现在他是沧海境,亦能以沧海杀圣人。
杀圣人,想到此处,他的心底多了几分火热与激动,这个江湖,还从未有过沧海杀圣人的神话,不过自此以后,应该就会有了。
而他,就是这个神话!
不过纵然心中火热,他的手、他的剑、他的心却没有丝毫急躁、颤抖,反而更稳,更静,头脑也更加清晰。他见过许多同行因为这种低级的失误而功败垂成,甚至丧失生命,他不想重蹈覆辙,因为在圣人面前,任何人都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轻柔的一剑,轻柔地刺进大先生的身体时,他轻轻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