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暖风吹拂着一片片浓绿的荷叶,层层叠叠的叶子之下,水波漾起幽光,鱼儿穿梭其间,安静又从容。
刘敬平蹲在荷塘边的小径上,轻轻摇动手里的枝条,浸入水里的草叶挑逗着偶尔游过来的小鱼小虾。他带着点儿无聊又悠闲的神气,看了看腕上的表,随意地用柔韧的枝条打破那一小片水域的平静。
又过了一会儿,程嘉树的身影出现在荷塘边。刘敬平假装没看见,继续盯着水面。
“你干吗呢?”程嘉树蹲下来。
“钓虾。”刘敬平无所谓地说,“也可能是鱼,谁知道?管他呢。”
“你就拿一根草去钓人家啊?”程嘉树笑了笑,“哪有这么傻的鱼虾?你也太抠了吧,连诱饵都舍不得放?”
“愿者上钩呗。”刘敬平斜睨着他。
一阵风拂过荷塘,带来了淡淡的水腥气。
“你怎么出来得这么晚?”刘敬平抬起手腕,“把书包放回宿舍而已,迷路了还是遇到鬼打墙了?”
“说啥呢,”程嘉树微微一笑,“我碰见王子墨了,聊了两句。”
“什么?”刘敬平将树枝扔到池边,跳起来喊道,“你见到他就把我给忘了!”
程嘉树起身,诧异地自语: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他注意到刘敬平的手表,愉悦地打趣道:
“你换表啦?这回是白的,你是不是打算跟谁表白啊?”
“对,”刘敬平歪着头说,“我要跟你表白。”
“我去,你他妈正经点儿!”程嘉树推了他一把,他不甘示弱地回击,两人笑哈哈地打闹了半天。
“去我们学校吧,”刘敬平的神情忽然变得庄重,“好不容易忙里偷闲,咱俩一起喝点酒,聊聊天。”
“你怎么不早说?”程嘉树感到遗憾,“我没把你送的酒杯酒壶带来,哦,静雪管它们叫感情的神助攻……”
刘敬平搂住他的肩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人在这儿就够了,还需要什么神助攻?”
天色渐暗,晚风的温度并没有减,九曲桥附近的景物略显朦胧。
刘敬平喝了一口酒,想了想,然后故意露出恍然猛醒的神态:
“啊,小程程,昨天是你的生日!”
“已经过了。”程嘉树毫不在意地说。
“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很开心!”
刘敬平放下酒瓶,扳过他的脑袋:
“你真的不怪我吗?”
“怪你啥?”
“我忘记了你的生日。”
“嗨,这有啥啊!”程嘉树直爽地握了一下他的手,“没事儿。本来我对生日也没什么概念,过不过都行,但是静雪很当一回事,非要陪我过,我就过呗!”
“那这瓶酒我干了,给你赔罪……”刘敬平说完仰脖就灌,被程嘉树拦下来:
“瞅你那点儿酒量,喝完就倒了,我还得把你背回宿舍。”
“行啊,我醉了你记得送我回去哦!”刘敬平郁闷地低下头,“其实我没忘记你的生日,那样说是因为……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啊?都不会生气不会抱怨的啊?”
程嘉树明白了,望着湖水咕哝道:
“是不是我一生气你就特高兴啊?”
“对啦!小程程,你不是机器,做个人好吗?世上有悲欢离合,人自然就有喜怒哀乐,被忽视了肯定不爽,不爽你就喊出来……”
程嘉树胸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感情,他突然使劲抱了刘敬平一下:
“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哥哥,我的童年该多么幸福啊!”
刘敬平发现了他少有的情不自禁,心里烟花璀璨,就得意地亮了亮手表:
“你看,我没说错吧?咱俩这不就是在表白么?”
程嘉树有点害羞,目光躲闪着,情急之下落在那块表上:
“哎,我说,你的表挺酷炫的呀!”
“你喜欢吗?送你啦!”刘敬平说着就要脱下它。
程嘉树连忙按住他的手:
“等等!”
他掏出手机,认真地查看手表上的字母:
“上次你提醒我了,我这回可长记性了!你的东西大有来路,我得搜一搜才知道。”
他心惊地看着小小的屏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半晌,他猛地一跃,跳远了些,结结巴巴地喊道:
“你你你……过分了啊!我,我家在十八线的小城市,买你这块表的钱,都都……都能在我家乡买五套房子啦!求你做个人吧!”
“哦,”刘敬平摸摸额角,“你家那儿房价真低。”
“甭管低不低,”程嘉树后退一步,“你怎么能随便把五套房子送给别人呢?”
“没随便呀,”刘敬平笑嘻嘻地将他拉过来,“我喜欢你啊。”
“这个……哎呀你不懂!我也说不明白!”程嘉树忽然闭上了嘴,心想:这小子价值观有毛病,以后他送的东西我可不敢要,吓死人了……
刘敬平没注意他的表情,把酒瓶递给他,随口问道:
“你跟我妹妹昨天都做了些什么?”
“没啥特别的,就是看看电影吃吃饭,再逛逛街……”
“你们看什么电影了?”
“《中国合伙人》。”
“看两遍不烦哪?”刘敬平轻笑。
“她开心就好。”
“那你有没有什么……心得体会?比如……”刘敬平打了个手势,“台词啊,故事情节啊……”
“我印象最深的台词是:中国的学生是全世界学生里最容易失败的,因为你们面临全世界最残酷的考试……这一段真的说到我心里去了,因为我亲身经历过……”
他转头看着刘敬平:
“两次。”
望向淡绿的湖水,他喝了口酒,又说:
“所以印象深刻吧。”
“你最有感触的就是这个?”
“是啊,考试确实很残酷。整部影片我只认同这个,因为太真实了,其他的都是鸡汤。”
刘敬平坐正,满怀期待地追问:
“没有别的了?”
“嗯……电影里面那首《海阔天空》我也会唱,”程嘉树的笑颜清俊明朗,“我还能用吉他弹出来。”
“想听,想听!”刘敬平兴奋地喊了一句。
程嘉树收了笑,故意板起脸说:
“不给你听,也不给艾乐康听,你们会笑我班门弄斧。”
刘敬平显出悲痛的神色,低垂着脑袋,好像快要哭出来了。程嘉树见状,心中不忍,就坐近了些,揽过他的肩:
“逗你玩呢!其实我也挺嫌弃自己那把吉他的,你们说得没错,硬件跟不上确实影响进步啊。等我以后搞到一把好吉他,咱们聚会时我可以弹给你们听……”
刘敬平眼睛一亮:
“真的吗?如果能弄到好吉他,你就当众弹唱《海阔天空》?”
“当然!”程嘉树微微昂首,“我可不怯场!到时候艾乐康就没法挑毛病了。”
他抓过酒瓶喝了一口:
“你别急了,我问问我班同学,看谁能借我用一下……”
“你怎么回事?”刘敬平气恼地嚷起来,“有好吉他的人肯定都很宝贝自己的吉他啊,谁会轻易借给别人?”
“说的也是,”程嘉树思忖道,“那你可要等到猴年马月啦。”
“猴年?”刘敬平笑了,“是我的本命年啊!我妈说等我那一年过生日时,给我开个盛大的派对,你一定要来!”
程嘉树黯然地松开了搂着他的胳膊,在心里忧伤地补充道:
“如果那时候我们还是朋友……如果你还没有忘记我。”
刘敬平看着他,焦急地问:
“你和静雪看完那部电影,就没再谈些别的?真的没有别的感触了?”
程嘉树盯了他一会儿,口是心非地回答:
“没有啊。怎么,我还得写篇影评?”
“你们也真是……”刘敬平咽下徘徊在喉头的话,脸上满布着失望之情,“居然不谈重点……”
“重点是什么?”程嘉树惊愕地发觉自己很喜欢看到眼前的人抓耳挠腮的样子,就进一步逗他,“对了,我还推荐静雪看了《社交网络》,她对电影批评感兴趣,可以对照着分析。”
夜幕徐徐降落,草木繁茂的地带变得阴森森的。水面漂起了星星点点的光,幽灵一般地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