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司长闻听此言,倒为之一振:
“哦?如此你倒也说来。”
他素好学问,向来不作假清高,谈论经济道理,一律只看事理,不拘和什么人攀谈。
因此这男子虽说连个穷儒都算不上,不过是个奴才小子,可有主见,他倒也愿听上一听。
那男子反倒愣了神,两眼直直的,他平生虽有些见地,可也有位卑低下的自知。
他是个什么人,谁愿听个小厮讲道理。
因此他胡扯闲拉这一大通篇,本也不是为让弓司长刮目相看,从此飞黄腾达,脱了这泥潭。
不过是为了分散分散弓司长追究他们的心,早完了此劫。
谁想着这大人,当真有些痴病,竟有听他闲扯的耐心。
弓司长见他张口结舌,状似分外为难,眉心一紧:
“如何竟不作声,难不成,又在诓我?”
“不……不是,我……小的这就说来。”
男子结结巴巴地道,可他哪有谈天论地的经历,不过两句话的功夫,脸上已胀通红,红炉里的炽炭似的。
“你少些紧张,全当家常里外的几句话。”弓司长宽劝他。
可他哪能不诚惶诚恐,一面作揖,一面将被细汗污得湿滑的手心胡乱往衣上擦:
“也不是什么大见识,只是私心里想着,这‘忠心’二字是做下的道理,却也是为上的学问,想要下头人忠心耿耿,为上的也该以心换心,方得忠心。”
弓司长犹似醍醐灌顶,身躯一震。
男子见他不说话,只当他尚未清明他想法,便说得越发详了:
“为上的,若是打鸡骂狗惯了,霸王一样的人,我们做奴才的,固然是惧他,可心里是不服气的,若是上位的,光凭钱财好处笼络人,家财散尽,人走茶凉,到底不长远,小的不知别的人如何,单看自个儿,若能遇上个极有德行,待下人又极好的主子,才甘愿长长久久随他哩。”
弓司长眼珠蒙上蛛网似的尘雾,千丝萦缠,是心头不能讲说的阴翳。
偶尔风吹面,游丝不定,似极了他无处着落,惶恐不安的心。
竟是这小厮区区几句浅白直言,道明了他何故对陈暮成心生置疑。
如今陈暮成面目全非,早非那初见时少年将军。
遥想当年,他身披银胄,剑指苍穹,黑眸是莽莽黄沙中的剑戟,经了磨洗,有破坚摧刚之力,众将士,心甘情愿随他:
“将军,您坐镇后方,弟兄们安心。”
他一声大喝:
“胡说!岂有睁眼瞧着弟兄们出生入死,我倒畏缩在后的,你们说,我是谁?”
底下的人先是犹豫,而后热切:
“您是将军,是战神!”
他哈哈一笑,披风烈烈:
“战神?名头太大,我当不住,可我是将军,战功我是头一份,自该扬鞭拍马,行最前头的。”
他剑一指:
“对面的羊羔子,瞧好了,我陈国兵勇将猛,个个都是浴血冲锋的好汉,哪像你们,单会缩在阵后头,躲闪惯了的乌龟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