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月进屋,朝他招了招手,走到桌子旁坐下,摸了摸茶壶里的水——凉的。她用内力热了热,给他倒了杯水,“暖暖。”
阿杰捧着杯子,却没有喝,道:“师父,你不怪阿杰啊?”
水镜月不答反问道:“你觉得你做错了吗?”
阿杰想了想,慢慢低了头,“不知道。阿杰隐瞒了师父,阿杰很愧疚,可是……我不是故意的。”
水镜月伸手顶着他的脑门,让他抬起头来,道:“可是,你并没有后悔,是不是?阿杰,重点其实并不是你有没有隐瞒,而是你隐瞒的目的是什么。师父问你,你是想害师父吗?”
阿杰摇头。
水镜月放开他,笑了笑,道:“如此,我为什么要怪你?师父什么时候追究过你的出身吗?”
阿杰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大理解他师父奇怪的思维。
水镜月伸手拍拍他脑门,“行了,没事就早点去休息。”
阿杰却没走,静静的坐了半晌,喝了口已经有些凉了的水,道:“师父,我有事跟你说。关于我的身世,你想不想听?”
“嗯。”水镜月点了点头,又问道:“想不想喝酒?”
阿杰眨了眨眼,“你不是不让我喝酒么?”
水镜月挑眉,“为师不许你喝,你就不会偷喝啊?什么时候这么乖?江湖儿女,不会喝酒像什么话?”
阿杰惊愕,刚刚那一点愧疚,被她这么一挤兑,顿时不知跑哪儿去了。他气结,无奈起身,道:“我去跟重落要点酒。”
那晚,是阿杰第一次喝酒,喝了第一口就辣的皱了一张脸,再不愿意喝第二口了,十分不解的问他师父怎么会喜欢喝这么难喝的东西。
水镜月笑着骂他没出息,一口一口的喝得面不改色。
阿杰每次见水镜月喝酒的爽利劲儿,都十分的羡慕,听了这话,有些不服输,端着杯子小心翼翼的抿着,却是怎么都品都只能尝出又苦又辣的味道。
不过,他觉得,喝点儿酒,原本觉得有些难以说出口的话,说出来也没那么难了。
阿杰说,他是被当做蛊人养大的。
什么是蛊人呢?
知道毒人吗?听说唐门的唐紫英就是个毒人,从小浸在毒药里长大,从小吃着毒药长大,最后才得以百毒不侵。听起来很厉害,可是啊,这个过程中,一不小心可能就真的死了。
蛊人比毒人更残忍。
阿杰说,他记得他小时候是有兄弟的,很多,至少有十多个吧。他记不清了。
他们自出生起,身体里便被种下了蛊毒,以后的每隔段时间就会增加。他有很多兄弟都是在这一关死去的,被养在身体里的蛊虫噬心而死。他记得那是世上最痛苦的死法,却也已经忘了他们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了。
——他们死的时候那么小,他们在人世停留的时间那么短,甚至无法让身边的人记住他们的样子。
而活下来的那些蛊人,长到十岁之后,会被送进幻海宫的禁地。那里很危险,可是没有任何人的监视,他们至少是自由的,相互扶持着度过难关,至少还有个安慰。
但是,即便从禁地里出来了,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最后一关,是自相残杀。所有的蛊人,只有一个能活下来。
活下来的,就是宫主的继承人。
水镜月起身,抱了抱他,揉着他的脑袋,问道:“然后呢?是你家公子救了你?”
说到长庚,阿杰终于笑了起来,点头,“嗯。三年前,我们从禁地出来的时候,幻海宫被冻结成了一座冰宫。公子就站在宫门口,迎接我们,他说带我们回家。”
阿杰趁着酒兴,把憋了许多天的话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然后倒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倒是水镜月,把这没心没肺的小子弄到床上去之后,看着他红扑扑的脸,半分睡意都没了,抱着剩下的半坛酒,跑屋顶上去了。
她刚喝了一口酒,身边就落下一个人影,“阿杰睡着了?”
水镜月转头瞧着他笑,“就知道你没睡。”
长庚笑了笑,取下她手中的酒壶,道:“很多事,阿杰并不知情。听我说完再喝?”
水镜月往他身边凑了凑,抱着他的胳膊靠在他身上,“嗯,看你的故事能不能让我睡着。”
长庚低眉看她,道:“还是以后再说吧。”
水镜月抬眼瞪他。
长庚失笑,伸手搂住她的肩,缓缓道:“幻海宫的宫主其实有两个人,一个是阿杰的父亲,星照,还有一个是他的伯父,星荧。原本,星荧是幻海宫的宫主,而星照,是大昭朝星祭阁的祭司,也是东方神相的弟子。二十年前,星荧去世了,星照这才回到岭南,继承了幻海宫。”
水镜月点头,“所以,当初你回来,才会来这里找星照?”
长庚点头,“他并没有死。当初我跟他决战,他自知敌不过之后,便一路往北方逃了,最后进了唐家堡。唐老夫人说,他进了血狱。”
水镜月沉默半晌,突然抬眼看他,问道:“那些孩子怎么样了?”
长庚笑了笑,将她往怀里带了带,道:“很好。”
水镜月笑了,闭上眼睛,“可以好好睡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