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谨遵大人教诲!”
孝逸伏地叩头,额头贴近地面,看不清面上的表情,身子却不住颤抖。
却说蓝汋儿自从杀出皇宫,便一路浑浑噩噩,四处游逛。他自知身处险境,不再留恋风月场所,只是一个人跑到那山林无人之处暂时存身。反正也是在大瑶山住得惯了,洛阳附近的小山川,对他来说如履平地。待头脑冷静下来,方知给孝逸闯下了弥天大祸。只是在自己动手之前,孝逸哥哥已然被皇帝拿下。每念及此,心下稍安。
孝逸哥哥本来洒脱飘逸的一个人儿,那时节凄惶无助的眼神,深深印在了汋儿的脑海里。皇宫是个波谲云诡、冷酷无情的地方,得势时前呼后拥、风光无限,失却宠爱就会众叛亲离、死无葬身之地……
汋儿只怪自己将这一切想得太过天真。以为这样决绝的断了他的后路,孝逸哥哥和周培公就会跟着自己重返大瑶山,清哥哥和侄儿也会欢天喜地的跟着出来。兄弟几个意气相投,做一番大事出来,天下哪个能在他们眼里?
哪知自己费力不讨好,这三个人不但跟自己当场反目,还险些将周培公误伤致死。孝逸哥哥若没有那件背心,只怕也早已死在自己的断刀之下。本以为自己跟着这些汉人交往多日,已然福至心灵,哪知发作起来,竟连好兄弟也能砍,不是没人性的野狼、红毛怪又是什么?
暗自责怪自己一根筋,天下间的事情,哪有那般简单?孝逸哥哥为了复兴大业在后宫中受尽屈辱,他那般冰雪聪明的一个人,如果将皇帝一刀砍了就能天下大吉,不是早就动手?如何还会煎熬到现在?不由得对孝逸和培公充满歉疚,自己在山林间游荡数日,心中惦记他们安危,终究耐不住寂寞,再次跑了出来。
汋儿扒了一件农夫的破烂衣衫穿在身上,将那头齐膝的长发剪了,戴着一顶飞边的草帽,担了一担干柴,隐了行藏,胡子拉碴的在洛阳城内逛荡,便见城内到处是捉拿他的图像,洛阳驻屯军如临大敌,往来搜捕每一个可疑人等。便知天下牢牢握在武氏手中,杀了一个皇帝,便是天下大乱、血雨腥风的开始。风雨飘摇的李唐宗室,正好被武氏借机彻底清洗,自己可不是好心干了坏事?又听坊间议论,那个最得皇帝宠幸的天下第一面首李孝逸被关进了天牢,如今皇上身边的红人,便是那位生着一双媚人凤眼的云麾将军陈易之和他的兄弟陈昌宗。
汋儿也不知道孝逸被关在哪里,便在那皇宫内院往来游走,倏忽来倏忽去,鬼魅一般,呼着孝逸哥哥和清哥哥的名字,闹腾得皇宫镇日不得安宁。御林军也拿他毫无办法……
那昌宗弹琴歌唱样样不输给孝逸,相貌生得又好。洛阳城的权贵为了巴结他,都呼他为“莲花郎君”。一时之间陈家再次显贵,风头气势盖过王侯,不但皇帝赏赐无数,众臣的供奉贿赂更加一时无匹。
陈家的权势早已不再局限于左羽林卫,果然如同孝逸预料的,差不多包下了整个吏部衙门。小到官员升迁,大到军国要务宰相任命,没有这陈家参与不了的。只是兄弟二人还要在皇帝驾前应酬,这些事难免分神,便把多个同宗兄弟引出来,安插在各个紧要衙门里。
那陈锡腆腰叠肚,年近六旬却依然活跃在各个王侯公卿的府第,连个婴儿满月,老人过寿,都以请到了陈老元戎为荣。孝敬的银子自然大把大把的往回拉。唯有易之此番回来,却性情大变,本来淡泊清静的一个人,性子更加孤僻了。
若依着先前,对伯父、堂弟的胡作非为必是要劝诫一番的,如今却不闻不问,只在承晖殿搭了一处丹房,自己躲在里面埋头炼丹。看来在乾陵便已经学得似模似样,练得那金丹糊香可口,兴高采烈地进献给皇帝。两人一同分食过后,就在那欢怡殿内欲仙欲死。皇帝初时只是怜恤易之在乾陵受尽孤单冷落,对他千依百顺。哪知后来便见他一个人足不出户,大多数时间都痴痴呆呆的守在丹炉旁,穿着一件道士的鹤麾,扇得那炉火红通通的,只在那里发呆……
翌日皇帝悄悄走进了易之的丹房,拍了一下易之肩膀,轻笑道: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却将易之唬了一跳,如梦初醒一般,
“皇上这么早就散朝了?”
“是呀,外面风和日丽,大好的晴天,如何闷在这里发呆?”
“这炉丹马上就要练成了,臣不舍得放弃他们……”
皇帝爱怜地抚着易之的肩头,柔声道:
“这些事,交给小道士们做就好了,陪朕出去走走?”
“不要,臣将指尖鲜血都滴到了这炉丹上,务必要眼看着出炉,在第一时间和陛下分食,如何半途而废?”
皇帝见他几根手指都缠着纱布,不由得心疼地拉着他手儿道:
“好易之,朕早知你一片丹心,何必如此狠心糟蹋自己身子?”
“皇上不要管,臣自己心甘情愿。”
“服食了丹药就能长命百岁?朕与易之年龄差了五十岁,自然要走在易之前面,你还年轻,要为自己打算些。多置些房产田亩,朕百年之后也好自己有个依靠。你看昌宗,脑子就比你活泛得多……”
“不要,臣什么都不要!只要和皇上同生共死!皇上不要打扰臣炼丹!”
易之被什么刺中一般,忽然脸色铁青,失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