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准很沉得住气。
黄岐很沉得住气。
南都诸公由于一时间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再加上陆准还没有采取什么实质性的行动,因此也不得不沉住气。
但他们都沉得住气,却还是有人沉不住气。
连名请罪的题本从南直隶快马传向北直隶,经朝堂奏对,内阁票拟,皇帝用印之后,在由内阁发给驿差,从北直隶快马传回南直隶。一路上换人换马不歇气的照死里跑,直线距离将近两千里地的路城,往返居然只用了九天。
当然,这样的速度,也是因为南都城中的人实在都是付不起责任的,因此才动用了史无前例的‘八百里加急’传递消息。
而消息传递回来,他们各个都是傻了眼。
题本是批复了,但批复的内容却绝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即便是高拱,在得知了圣旨的内容之后,也是惊愕非常。
隆庆天子是个很软耳根子的人,而且又有一个极不幸福、极没有安全感的童年。因此,他对于潜邸时的老师、内侍,都是非常亲近的。而在帝师高拱被徐阶挤出朝堂之后,他似乎是认清了朝臣的真面目。因此,始终觉得朝中的大臣们不可信,反而跟宦官越皱越近。
这件事情,因为涉及了太子的安危,就足以让重感情的隆庆皇帝大失分寸。再加上高拱等人在题本中,将主要的责任归咎于了太子身边的内侍,而大概是被朝中的宦官抓住了包庇陆准的把柄,因此,在内阁的默许和宦官的推波助澜之下,隆庆皇帝认定这件事情的主谋其实就是陆准。要求旨到之日,派遣锦衣卫抓住陆准,严加审讯,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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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陆准对于当朝的决定也是满面的愕然。别说这事情根本就不能怨他,就算真的跟他有些关系,用人之际,也万万没有阵前斩将的道理吧?
他刚刚从高有法的口中得知,那条密道已经凿开,随时可以实施里应外合,将太子救出囹圄。但紧接着,就有锦衣卫找上门来,要将他捉拿归案。
如果冯谦在这里,肯定会让陆准先束手就擒,然后再徐徐图之。
但陆准的脾气向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你越是跟他横,他就越是非得跟你对着干。
由于完全不能理解这样的乱命,以至于冲动的陆准当场下令,“把这几个假传圣旨的王八蛋给老子抓起来!”
邵开河愣了一下,邵化海却没有丝毫的犹豫,摆手对孙占一道:“你们都聋了吗?三爷的话听不到?动手!”
锦衣卫在某些时候就象征着皇权,而对手持圣旨的锦衣卫动手,那就更是朝廷所不能容忍的谋逆之事了。但身为陆准的亲兵,除了服从还能怎么样?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陆准在一切准备就绪,只剩下最后一手的时候,被锦衣卫绑走,以至于前功尽弃吗?不可能!如果是那样的话,孝陵卫的脸面就彻底丢尽了,陆准也将再无出头之日。
看着那几个锦衣卫挣扎着被拖下去,陆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而吩咐道:“等不得晚上了!时间一长,弄不好还要出变故,所有人,马上按照计划准备。我从密道去救太子,开河、化海,你们两个带着其他人围在周围,一旦里面有异响传出来,不用管别的,立马带人冲进去。记住了,除了那个黄岐之外,其他人生死不论。如果能够在他宅中翻到什么花名册就更好了,把南都城给我翻个底朝天,也绝对不能漏过一个反贼!”
陆准脸上满是杀气,邵开河、邵化海对视一眼,凛然从命。
但就在陆准要动身的时候,邵化海却拦住了他,“三爷,您一个可以吗?深入虎穴,处处都是危险,要不,卑职陪您去吧?”
“别管我!”陆准抬手搭上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化海,到时候,就算你亲眼看到我深处险境也不许你分心来救。但是记着,到时候,无论如何,你都要替我把太子全须全尾的送出去。”说罢,他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看邵开河,淡淡的笑道,“锦衣卫那里,你们不用管。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就是了,我一个人担着。我陆准从来不习惯让下面人替我背锅,这一次,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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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倒是很照顾陆准的,就在他下了地道的同时,原本还晴空万里的天色竟然悄然的阴了下来,狂风大作,眼看着就是有一场倾盆大雨要下了。
沿着高有法等人打通的密道,陆准尽量快的向前行进。情绪紧绷之下,似乎也没有用多少的时间,便已经到头了。陆准轻轻挪开顶上,探出头去,四下看了看,已经开始下雨的地面上一个人都没有。
这里是太子整座宅子靠中间的一处偏房,坐东朝西,陆准出来的位置正是那座偏房的后墙所在的地方。
凭陆准的身手,门口仅有的两个看守根本就不叫问题。他轻手轻脚的推开门,便看到了被捆在一起的太子和内官张鲸。
“殿下!”陆准轻声叫了一声,反手掩上房门,走了进来。
太子在这些日子里显然是吃了很多的苦,年仅六岁的孩子,也真的是被吓坏了。而此时看到陆准来了,简直比见到亲人还要亲。被塞住的口中呜呜的叫着,试图表达自己的意思。
陆准当然看得出他的意思,上前来蹲下,在太子耳边轻声道:“殿下,别声张,臣这就带您出去。您可不要叫,否则,咱们就都出不去了。”
仅仅是在当初陆薇薇被绑架了的时候,陆准才不自量力的出手和那上百号的匪徒血搏,而如果不是侥幸被救了一命,自己最终是差一点儿就死在当场。
他并不觉得自己带着两个累赘,还能在百余人的围攻下跑出去。哪怕对方再弱,他们到底也都是成年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