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菊山县到上京城这条线,除了东郊大营可是根本就没有驻军的。而姜泽虽然急功近利时常会拎不清,涉及到生死存亡的大事却格外敏锐,若无十足的把握,他绝不会将人逼得太狠。
就算他真直接将蔚池囚禁起来以做要挟,谢正清和左右相应该也会劝着,尤其兵权在杜权手中。心里这么想着,他握紧手中的茶杯转了两圈,忽而道:“岳父大人,小婿有一事不明,还请岳父大人解惑。”
“一家人何须如此客气,”孔志高略带责备的看了他一眼,摆手道:“有话不妨直说。”
蔚桓点头,在心里斟酌了一番,抿唇道:“未知岳父大人可有兰富强的消息?”按说这话他本不该问。他虽与孔志高站在同一立场,但在拓跋珏眼中,却还不足以为信。
因而,无论是兰富强还是拓跋珏本人,都是直接与孔志高联系的。
而他想要获得与北戎相关的消息,唯一的途径便是通过孔志高了解。尽管孔志高不说,他自己也能查到一些,但他毕竟长期在姜泽的眼皮子底下呆着,动作并不敢太大。
就在方才,他忽然反应过来——尽管姜泽在针对麻城与兰富强的事情上,从未在朝堂上提及只言片语,更没说过要撤换西海郡郡守的事;可自上次传来兰富强与王氏和离的消息,近段时间麻城可谓风云变幻,但兰富强到底是死是活,却再无半点消息。
这并不正常,蔚池思索着,兴许兰富强已经被擒,亦或身死。
若兰富强还活着能自由出入,孔志高绝不会对麻城的事情一无所知,也不会在今日这样的敏感关头急慌慌的寻他上门,更不会一来就问他蔚柚那边可曾探到消息。
以上两点,无论哪一点,都与孔志高一贯谨慎稳妥的行事作风不符。
蔚桓问完后一直留意着孔志高的脸色,就见他面色微微有些发沉,眸中闪过一闪而逝的冷光,尽管他很快收敛,还是被蔚桓准确的捕捉到了。见此,蔚桓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发沉,虽看似不经意,实则看向他的目光却更加专注了。
孔志高哪里会察觉不到,这事儿确实是他没与蔚桓明说。
但他会这么做,自然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须臾后轻叹了声,摇头道:“这便是我今日叫你过来的原因了。自上次的事情之后,我便与他断了联系,如今到底是死是活,我也不甚清楚,若你还指望从他口中知道蔚家军的消息,应该是没什么指望了。”
蔚桓的目的当然不止如此,尽管孔志高并没继续瞒他,他心里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所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孔志高之所以瞒着他,总不会是完全出于好心,不由试探道:“原来如此,我说最近怎么没消息呢。”
顿了顿又道:“可兰富强毕竟身份特殊,岳父大人可曾派人寻过?若是人不凑手,不如交给小婿来办,万一有什么消息被透露出去,到时候咱们可就被动了。”蔚桓说完心下微微一动,不禁有些怀疑,他这几日忽然被人盯上,会不会恰好与这有关?
孔志高闻言有些来气,深深打量了他一眼,不虞道:“你也不必试探于我,该寻人我自会寻人,但你觉得,事到如今还有寻的必要?兰富强与王氏和离是在王家出事之后,而王家出事,是发生在截粮失败王起受伤之后。
王起刚捡回一条命带人回了麻城,王家就失窃了,王家因此对兰富强怀疑不满,紧接着曝出彩娟一事,再是传出兰富强勾结尹尚尹卓,通敌之名虽不至于传得沸沸扬扬,但该收到消息的人全都收到了。”
他说着抬手往红泥壶里注了些水,轻轻盖上盖子,扫了蔚桓一眼继续道:“这桩桩件件,我不信你看不出这幕后有推手。尽管至今未查出对王家动手的到底是谁,但有些事情我们可以不看前因只看结果。
王起截粮失败重伤只是个引子,这引子让兰富强与王家相互不满生出嫌隙;王家失窃,让王家人对兰富强的不满更添一层,继而开始戒备怀疑;彩娟之事则让王氏与兰富强离心,也算给了王家人契机,一个让王家人找到发泄的契机。
而兰富强通敌的传言,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王家在麻城虽吃得开,说到底不过寻常富商,通敌叛国的事情王家怎么敢沾?且有兰富强吩咐王起截粮、王起失败的例子在先。
便是王起天生愚笨,兰富强也没与他说这批粮草的去处,他至始至终一无所知,可王老爷子混迹西海郡好几十年,难道他也看不出来?便是他一开始没看出来,等到骠骑营与蔚家军动的时候,也该看出来了。”
“地头蛇么,总会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更别说这幕后黑手的目标是兰富强,为了在蔚家军与骠骑营开战之前彻底剪断他的羽翼,是否会直接透露消息给王家了。如此,兰富强的情况自然是急转而下。”
这事蔚桓自然能够想到,且上次碰面的时候也略提到些。但他在意的是兰富强是否会将他与孔志高的消息透露出去,因此,孔志高一番话说完,他脸上没有丝毫变化。
孔志高猜出他的想法,脸色很不好看,直言道:“看样子你还没想通,仅凭以上的这些事情,便可断定他的身份已经曝露。且他身份曝露的时间,恰好与蔚蓝姐弟并睿王离京的时间重叠。而蔚家军如今屯兵麻城,你觉得兰富强活着的机会能有多大?”
蔚桓当然知道兰富强的身份一旦曝露,到底要面临多少危险,回答道:“微乎其微。”
“这便是了。”孔志高难得高抬贵手斟了杯茶给他,微微叹息道:“实则出了这样的事,兰富强是否活着早就不重要了。蔚家军就不说了,完全是近水楼台,随时都能摁死他。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在想蔚家军会不会将人擒了直接拷问是不是?”
“就算蔚家军真有这个想法,也真的这么做了,你忘了还有那两位。”
他摇摇头,伸出手分别朝北方和东北方指了指,继续道:“先说眼前这位,粮草一事是他亲自吩咐的,兰富强不但搞砸了,还传出通敌的名声,便是明知他被诬蔑的可能性极大,你觉得,依照那位宁愿错杀一千不愿放过一个的性子,能放过他?”
这自然是不能的,蔚桓点头。
孔志高继续道:“再说另外一位,这位年少登基,直接将成年的兄弟全都杀完才登上皇位,最是容不得人背叛他,便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会将这可能扼杀在摇篮里。更兼之上京城形势不容轻忽,你我一动不如一静,唯一能做好的,便是先护好自己。
至于其他的,都是虚的,只要我们能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好,别让人抓住把柄,一个本就通敌的人,他的话到底有多少可信度?”说着看了蔚桓一眼,“再一个,一应事宜我半点没让你沾手,你在担心什么?年轻人,遇到事情先别着急忙慌的,多稳下来想想。”
孔志高这话说的不急不缓的,听起来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但蔚桓一听就知道事情还有出入,若孔志高真的那么笃定,也无须长篇累牍了。他面上没表现出来,作恍然状点了点头,“岳父大人说的是,小婿受教了。”实则心里想着,他与孔志高兰富强的身份到底不同。
如今连兰富强都遭了,孔志高的身份必然会受影响,但他在朝中的情况不上不下的委实不妙,若他换个说法,自己未免被牵连进去,难免生出疏远之心。所以,这是怕自己心志不坚临时反水?
孔志高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末了又道:“你也别觉得我狠心,毕竟是姻亲,兰富强出事我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不是我不念旧情,也不是我刻薄寡恩,实在是劲敌当前大局为重,那三位咱们谁也惹不起,只能暂时蛰伏。”
蔚桓自然不能让自己的老丈人背上这种名声,更不能让他唱独角戏,忙表态道:“岳父大人严重了,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
余下的话他没说下去,孔志高笑着点了点头,“行了,麻城与上京城相距甚远,兰富强的事情咱们有心无力,且先放上一放吧。”但实际上呢?他还真的有所保留。
兰富强虽然是北戎人,且与他身份相同,却根基与资历比他更深。
为什么这么说呢?
孔家从他父亲起就开始在启泰扎根,而兰富强纯粹是通过科举在启泰扎根的。也就是说,在参加启泰的科举考试之前,兰富强一直在北戎定居,且他与北戎皇室关系匪浅!
试问一个对北戎皇室了解至深的奸细,身份一旦曝露,拓跋珏怎么可能会留着他?事情到了这一步,孔志高明哲保身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横插一手。
非但如此,就连他儿媳妇兰玉宝,孔志高也是生出了杀心的。
想到这孔志高不免有些头疼,最初在兰富强与王氏和离的时候,兰玉宝就闹着要回娘家,当时他想着兰玉宝回娘家也好,万一兰富强遭了,好歹别牵连到他孔家。
谁料兰玉宝这边还没收拾妥当,骠骑营与蔚家军已经打了起来,紧接着骠骑营惨败,蔚家军屯兵麻城,兰富强再无半点消息,就连姜泽都没过问。
如此一来,兰玉宝倒是没闹着要回娘家了。但她不回,孔志高同样如鲠在喉,正如他之前所说,两家毕竟是姻亲,想要完全撇清干系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