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咸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端着石盆走到了离他们稍远的地方,然后放下洗衣服。
“快看!是那个小杂种!小杂种又来河边洗衣服了!”
“上次让这个小杂种跑了,这次我想到一个更好玩的游戏,诶诶,凑过来,我跟你们说……”
那些个孩子鬼头鬼脑的凑在了一起,嘀嘀咕咕商量起来了那个所谓的“新游戏”。
巫咸离他们有段距离,而且注意力都放在洗衣服上,所以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那群孩子的游戏对象。
“嘿,巫咸!”身后传来一声稚气未脱的声音,巫咸下意识回头怯怯的问了句:“怎么了?”不想一颗边角锋利的石子刷一下打在了他的额角,刺痛袭来,紧接着是一股暖流从痛处流出,糊了视线。
见巫咸狼狈的模样,扔石子的大孩子指着他哈哈大笑,明明是那么软萌的童音,却刻满了与年龄极为不符的恶意:“哈哈哈哈!看他那个样子!小杂种就是小杂种,活该被我们欺负!”
“可不是嘛!全部落的人都知道他是妖怪和人生出来的杂种,是会给不落带来灾难的不祥之人!他是怪物,是杂种!打死他!”大孩子身边的小跟班跟着添油加醋。
孩子们或许是世界上最单纯的存在,但也有可能是最邪恶的代名词。人之初或许是性本善的,但终究摆脱不了恶之源。就好像孩子们总是对与他们不一样的人或物报以凌虐的念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融入这个世界,更快的长大。
只是短短几句话,就激起了其他孩子的“正义感”,他们叫嚷着从地上捡起一捧石头朝巫咸砸过去,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其实大错特错。
巫咸本就生着病,而且年纪小根本没法反抗,他只能将自己抱成一团,尽量缩小被击打的范围,心中不断告诉自己:再忍一忍,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
大孩子见巫咸像是木头一样不喊痛顿觉无趣,朝身边的小跟班使了个眼色,小跟班贼笑几声,叫上另一个小伙伴轻手轻脚的走到巫咸身边。
巫咸只顾狠狠的咬着下唇抑制懦弱的惨叫,丝毫未察觉到危险的到来。
小跟班看着巫咸这样和自己的小伙伴对视了一眼,二人狞笑着伸手,狠狠一推,只听“噗通”一声惊了林中飞鸟,随后便是巫咸断断续续的呼救声:“救……救命……救救我……”
小河的水在浅,对于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来说也是令人绝望的深潭。巫咸不断挥舞着双手在水面扑腾,那蹩脚而搞笑的模样成功的取悦了那些孩子们。
孩子们笑的无比欢乐,好像自己是惩奸除恶的大英雄似的,做了一件为名除害的大好事。
清淩的河水微凉,打在伤口上像是一柄一柄小巧却锋利的寒刃一刀一刀刺进里面。体内却因发着烧似烈火焚心,冷与热隔着巫咸单薄的身子板不断对峙交战,巫咸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正一点一点的剥离大脑。
大孩子得意的看了巫咸一眼,手一挥,如同打了胜仗班师回朝的兴奋气势:“我们走,让这个小杂种在河里待久一点,洗洗他身上的脏东西!”
其他孩子雀跃的呼应着大孩子的话,一大帮孩子呼啦啦离开了小河,出发去寻找下一个好玩的东西。
救命……有没有人救救他……
意识愈发薄弱,巫咸甚至已经叫不出声了。林中细碎的光片刺的巫咸眼睛疼,他疲惫的阖上了眼皮,抓着一块凸起石头才没让自己冲走的手再也没有了力气,一点一点的放开了……
其实,死一点都不可怕,对于巫咸来说,活着比死亡更痛苦。他想,他终于可以不用再过这种天天被打、被虐、被骂的生活了,他终于可以解脱了,多好呀……
“我来救你!”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陡然在耳边炸响,随后便听一声巨响,就要被冲走的身子稳了下来,如同孤苦无依的小舟在茫茫大海上寻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巫咸震惊的睁开眼睛看向奋力抓着他手的人,一时间仿佛看到了漫山遍野的花朵瞬间开放,点亮了他灰暗而绝望的人生。
女孩生的极美,即使因为年龄小五官还没完全长开,但也知道将来会是个美人坯子。柳眉大眼,琼鼻粉唇,每一笔一画都像是最优秀的匠师雕琢出来的精品,竟是叫人不敢生出半分的亵渎之心。
女孩没有注意到巫咸的异样,她白乎乎的小手紧紧抓着巫咸的手腕,另一只手紧抓着那块凸起的石头,寻找最佳时机上到河岸。
眼睛瞄到河岸边垂落的树藤,女孩大眼睛骨碌骨碌一转,便有了计策:“诶,我待会把你拖过来你抓着这块石头别松手,我游到岸上拿树藤救你。你这次一定要抓住了,不然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了!”
女孩严肃的警告巫咸,末了又想到什么喃喃自语了起来:“不对呀,没有什么事情是神仙做不到的……哎呀不管了,婆婆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个葫芦嘛,救上来再说吧!”
决定好了,女孩极为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指挥着巫咸抓过石头,自己则划拨着双臂游上了岸。上了岸以后,女孩也顾不得一身湿哒哒,跑去捡树藤打算编成长绳子救巫咸。
巫咸静静的看着女孩忙前忙后的小身影,心间充斥着一团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哪怕是母亲都不曾带过给他这种感觉。
折腾了好一会儿,女孩才把巫咸拉上岸。小女孩因为年纪小又大出力所以把藤条一丢,手脚张开就躺在了地上。巫咸是生病又泡在凉水里多时,身体早已是疲软无力躺在了女孩身侧。
女孩无聊的数着头顶的光片,忽然侧过身子看向了巫咸:“诶,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阿萝,婆婆说我的名字是取自一种植物。你呢?你叫什么?”
女孩眼里的光太过纯粹明亮,巫咸似乎能在她清亮的瞳仁里看到了那个肮脏又丑陋的自己,黯然夹带着自卑在巫咸体内横冲直撞,叫他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不说话啊?”女孩不满的皱了皱眉,推推他,道,“你不会是个哑巴吧?天呐,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哑巴,你好可怜啊,难怪掉到水里都不喊救命差点被淹死。”
巫咸:“……”
“我叫巫咸。”巫咸刚一开口就闭上了嘴巴,感冒外加凉水浸泡导致他的嗓音艰涩难听,他怕吓着阿萝不敢在说话,同时心中的自卑也更深了几分。
“巫咸?”阿萝眼里爆发强烈的星光,“你是巫族人啊?!婆婆说巫族人会什么占星术,能预测到阿萝的未来呢!你也可以吧!”
巫咸扯了扯嘴角,眼中的光又暗了少许,心底划过一丝沉重的无力感。他是巫族部落的耻辱,所有人都避他如蛇蝎,占星术那种东西怎么可能会允许他碰?
“欸,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倒是回答我,你会不会占星术嘛!”阿萝不依不饶的非要求个答案。
巫咸闷闷的咳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可怕:“我……不会……”
“哦。”阿萝脸上的期待瞬间变成了失望,郁郁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巫咸见不得阿萝眼中的星光黯淡,急急开口道:“我可以学啊!学会了就能帮阿萝预测你的未来了!”
“真的吗?!”阿萝眼中再次绽开璀璨的光辉,一瞬间便驱散了巫咸内心的阴郁。阿萝高兴的握住巫咸的手,像是在立下某种承诺,“说好了哦,阿咸学会了占星术要帮我预测未来!阿咸要是骗阿萝的话,就是小狗!”
哪怕知道自己的身份根本无法接触到占星术,但是只要能看到阿萝明媚的笑意,他什么都愿意付出。
巫咸轻轻点头,说了个“好”字。
两条原本互不相干的平行线,却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好”,发生了惊人的相交缠绕,直至最后的难解难分、生死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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