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崇光披着湿衣服,头发也被浸湿,被微风一吹,黏黏糊糊十分不舒服。
他却没有心思关注其他,盯着陈诚看,整个人陷入迷茫之中。
陈诚却是将身上的长衫解下来,直接抛给陈谚,这才跪下向齐崇光道:“殿下恕罪,这是舍妹锦绣郡主。”
齐崇光脑袋更晕了,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自己镇定下来,弄懂了他的意思。
旋即,他脑子“嗡”的一声,知道不好了,身子摇晃起来。
他缓缓的回头,看向那已经将长衫披在身上的陈谚。
就见那人已经将长衫披上,旋即低垂着眉眼,跪下道:“小女子锦绣,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这声音,竟然不同于之前,隐约有了一丝娇嫩。
没等他回神,她似乎羞不自胜,起身跑了。
这时,一众贵公子听到动静,都过来了,被这变故弄得目瞪口呆。
许久,却是高无莫先出声,打破了寂静,皱眉望着陈诚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说六公子邀请太子殿下吗?怎么如今成了锦绣郡主?”
虽然他时常打趣齐崇光,但实际上,没有谁比他更了解齐崇光。
五年来,齐崇光顾念的是谁,他一清二楚。
为了李家那小郡主,齐崇光一直洁身自好,片叶不沾身。
如今,起了这样的变故,齐崇光怎么接受得了?必定是要问一个答案的。
齐崇光闻言也看向陈诚,目光锐利,又带着几丝寒意。
一切都在预料中,唯有齐崇光的眼神,让人情不自禁胆寒。
陈诚勉强定住心神,缓缓道:“殿下衣衫尽湿,倒是要换一换,此事臣会单独向殿下交代,殿下请。”
齐崇光不为所动,冷冷道:“何必畏首畏尾?有什么话,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
事已至此,不能翻转,无力回天,只能求一个明白了。
他是坦荡的,不怕被人议论,也不愿给陈家留什么情面。
见齐崇光不肯按自己设定的路线走,陈诚咽了一口唾沫,才艰难道:“舍妹与六弟乃是龙凤胎,相貌只有细微差别,素来爱穿男装,性子又有些跳脱顽皮,时常借六弟之名出门走动。嗯,来了京城之后,舍妹时常听闻太子殿下乃世间最出色的男儿,有时信,有时又怀疑。今儿个这样,必定是想近距离瞧一瞧太子,验证一下传言。女儿家,有点好奇之心,原本也在情理之中。”
齐崇光的神色很不对劲,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陈诚只能含糊其事,好歹将眼前这关应付过去。
等解释完了,陈诚看向齐崇光,赔笑道:“舍妹胡闹,多亏太子殿下及时伸出援手,臣感激不尽。”
齐崇光不答,眼神冷如冰雪。
却有人哈哈笑道:“锦绣郡主确实顽皮了些,不过,这也应该是上天给的缘分。太子救了她,她自是要以身相许的,来日传出去,倒也是佳话。”
说话之人是大理寺少卿之子郭俊卿,跟东平王府素来交好。
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虽然他料得到里面的水很深,但凑趣几句,却是能够的。
话音刚落,就听得高无莫哂笑了一下,出声道:“什么以身相许?锦绣郡主不小心落水了,太子好心救了人,怎么就扯到嫁娶上了?照我说,只是个意外罢了,大家都不必放在心上。”
他眯起眼看向郭俊卿,笑容有些冷:“莫非你觉得,太子是施恩望报的小人吗?”
郭俊卿额头登时沁出冷汗来,默了一瞬,心中又不服气。
太子都没说话呢,这高无莫跳出来做什么?什么东西,不就是太子门下的一只狗吗?竟敢冲自己抖起威风来,可恶。
何况,这又是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若不辩解的话,岂不颜面尽失?
不争馒头争口气,无论如何,都不能被这该死的高无莫压下去。
他想到这里,便嘀咕道:“男才女貌模样身份正相配,本来就是佳话嘛……”
还未说完,听得齐崇光冷冷道:“孤觉得,你与锦绣郡主模样身份正相配,你娶了她,成全一段佳话,如何?”
郭俊卿呆住,旋即惊惶不安的道:“太子有命臣不敢不从,但女子名节大如天,锦绣郡主必定不会同意的。”言罢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出头了。
齐崇光拧着眉,倒也知道事情跟他无关,没有揪着他不放,只是转向陈诚,目光似乎定在他身上一般。
陈诚依旧跪着,不敢动也不敢出声,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这时候,但凡有些眼色的,都看得出齐崇光很愤怒,一点都不愿意跟锦绣郡主拉扯上关系。
气氛仿佛凝滞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陈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道:“今日让太子殿下受累了,请太子殿下先更衣,臣再行赔罪。”
他不敢再提锦绣,生怕齐崇光翻脸。
然他小心翼翼,齐崇光仍旧冷笑数声,旋即拂袖而去。
自然无人敢阻拦的,只有高无莫、刘云飞站了出来,伴他一同离开。
彼此走出园子时,突然有侍女过来,跪下请安道:“太子殿下留步,我家郡主有请。”
齐崇光置若罔闻,看也不看她,继续往前走。
事到如今,他若是还猜不出锦绣存心算计,那他就白长脑子了。
东平王府的郡主,说起来也算是挺高贵了,却自甘下贱,如今竟然还有脸让人来请他。
刚才就闹出事来,若他去了,保不齐那贱人连衣裳都要脱了,勾搭、算计他。
这么无耻的人,已经令他恶心得要吐了。
若再去见,说不定他一气之下,会将人弄死。
侍女焦急,疑心他没有听清自己的话,忙又提高音量,说了一遍。
这一说,果然有效果,齐崇光竟然回过头来。
没等她露出喜色,齐崇光飞起一脚,那侍女登时如断了线的风筝,身子飞起,尖叫着撞上了假山,旋即倒地不起。
陈府的下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都骇得面无人色。
眼前这人,是太子吗?说好的温文尔雅呢?说好的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呢?
齐崇光踹完了人,却是如无事人一般,高无莫、刘云飞跟他一样,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扬长而去。
等出了陈府,高无莫叹了一口气,问道:“太子,你打算怎么办?”
他自是知道今日之事齐崇光是遭了算计,但事已至此,却是必须妥善解决的。
到底那是东平王府的郡主,不是说几句话,发个脾气,就能将事情抹去的。
齐崇光咬牙道:“先回去,将此事告知父皇。”
抿了抿唇,露出坚毅的弧度:“不管怎么样,孤都不会娶这样的贱人!”
高无莫、刘云飞见他直斥锦绣郡主,都暗自咋舌,也明白了他心头的风向,无一刻不是倒向李郡主的。
锦绣郡主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赖上太子,到头来,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半个时辰后,齐崇光进了勤政殿。
齐逸峥听完事情的经过,微微眯起了眼。
这么蠢的少年,怎么会是他的儿子呢?
一次一次,他刷新了自己的认知。
偏偏在旁的事情上,在朝政事务上,他并不蠢,还颇有见识。
齐逸峥心头又是怒又是痛惜,叹了一口气,这才开口道:“看来你是遭了算计,但你怎么这么蠢呢?怎么连男人、女人都分不清呢?就算她装得再像,始终还是会有细微差别的。”
齐崇光满面羞惭,低头道:“父皇不知道,那锦绣郡主跟其兄是龙凤胎,自小又爱作男装打扮,实在难以分清。”
齐逸峥盯着他,冷笑了一声,眯起眼道:“你入水之后,跟她肌肤相亲,竟还分辩不出她是女儿身吗?”
齐崇光越发觉得难堪,低声道:“那时候情况危急,儿臣只想将她弄上岸,哪里想得到旁的上面去?”
他声音越低,弱弱的道:“再说了,儿臣从没有抱过女人,慌乱之中,如何分得清呢?”
说起来,他心中真的挺委屈。
为了恪守对蕾儿的承诺,这些年来,他来往最多的,只有刘薇薇。虽然跟刘薇薇有说有笑,但不过是兄妹情,且彼此谈论的话题,始终都是绕着蕾儿的。
旁的倾慕他的宫女、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他都没正眼看过。
至于男人,他更没抱过了。
纯情之人,又哪里知道女人的触感,跟男人不一样呢?
这种事,说出去谁信呢?偏偏却是事实。
齐逸峥看着他,仍旧冷笑道:“陈诚之前来跟朕提过,说家中有一妹,样样出色,堪为太子妃。”
齐崇光还不知道这件事呢,闻言气得身子发抖,叫起来道:“原来他们早就存了心思,提亲不成,竟然直接算计儿臣。”
齐崇光冷哼道:“陈府固然没安好心,但此事闹成这样,他们能得手,跟你太蠢不无关联。”
言语中,不乏鄙夷之意。
齐崇光沉默半晌,咬着牙道:“是,儿臣蠢儿臣承认,但此事父皇一定得站在儿臣这边才行。”
齐逸峥叹息,旋即道:“罢了,事到如今骂你无济于事,你已经十八岁,也到了该议亲的时候了。这样,朕让人宣佳禾郡主进宫,好好商议一番。”
齐崇光听了这番话,看着眸色骤然发亮的齐逸峥,立刻明白他突然兴奋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因为能借此机会,跟佳禾郡主多见一面吗?
儿子心底像油煎一般,亲爹却自私自利,假公济私,这可真是亲爹呀。
他心中腹诽着,却不敢说出来,反而叩谢道:“多谢父皇。”
陈府发生的事儿,很快就流传开来。
昌武四年,李靖行已经升任光禄寺署正,正六品。
升了官之后,一家人就从静安县搬了回来。
去年年底,又升任户部员外郎,从五品。
进了六部,接下来的路,只要一直谨小慎微、清正廉明,前路可期。
齐逸峥并没有约束他的升迁,但小动作还是做了的,提前跟吏部打了招呼,故而,给李靖行安排的都是京官,为的是将千柔留在京城,时不时见一面,聊慰相思。
李大人下了衙门回家,进了家门,千柔便过来道:“听说了吗?太子跟东平王府的锦绣郡主有了肌肤之亲,看来必定会成就姻缘。之前蕾儿离京,他去送的时候,跟蕾儿相对而笑,真似一对冤家。我还以为,他跟蕾儿必定要纠缠一番的,哎,可惜了。”
李靖行看着娇俏的妻子,失笑道:“如果你不是一直笑,你这后面的话,我倒是会信的。”
伸手拉过千柔抱在怀里,抵着她的下巴道:“太子得另娶,是不是松了一口气,很高兴?”
千柔吐吐舌头,哈哈笑起来道:“是挺高兴的,最妙的是那锦绣郡主身份高贵,太子无论如何都推拒不了,也不可能推拒。嗯,等太子大婚,我必定要备份厚礼相送。”
齐崇光离开陈府时,脸色阴沉如水,还将一个侍女踹得半死不活,这消息,其实千柔也是耳闻的。
若是细思的话,内中必定是有蹊跷的,很可能,齐崇光中了算计。
但那,并不是千柔关注的。
无论锦绣郡主跟齐崇光是怎么牵扯到一块儿的,重要的是,他们有了肌肤之亲。
锦绣郡主的名节毁于齐崇光之手,只能嫁给他了。
以锦绣郡主的身份,当个太子妃,并不算高攀。
只要齐崇光大婚,蕾儿跟他断了牵扯,嘿嘿,齐崇光的心情,她还真不在乎。
人嘛,尤其自己是女人,自私一些,无可厚非的。
李靖行见她笑个不停,又好气又好笑。
等她安静下来,李靖行才道:“其实说起来,近年来我跟太子也见过几次,真真是很不错的,翩翩君子如玉,气度沉稳从容。京城所有公子里,最出色的,是太子无疑。他对我也很有礼貌,十分尊敬我。若他不是太子的话,倒会是个佳婿。”
千柔唇边笑容微淡,想起记忆中俊朗如玉的少年,叹息道:“倒也是,但这假设没有意义,他是太子,他跟蕾儿就不可能。”
如今是太子,来日必定是一国之君。
他要面对的诱惑太多,要承担的责任太重,岂能要求他一心一意对待一个女人?
那于他而言,根本不可能,也没有人敢有这样的奢望。
李靖行听了,正要回答时,突然有丫鬟进来传话,说宫中召见。
千柔、李靖行互看一眼,都有些惊异。
旋即,千柔才换了衣裳,随着来人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