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约记得,那段记忆里她有另一个父亲,还有个跟她一起在母皇肚子里长大、比她晚出生一会会儿的弟弟。她生下来以后,还记得日子起初过得很舒坦很自在,父亲的怀抱很舒服,小弟弟跟她一样骨溜溜地瞪着彼此的时候很好玩。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母皇带着她和花爹爹、音爹爹一直在呼呼的风声里颠簸,她的父亲和弟弟就都不见了,母皇御驾亲征,把她留在了曌宫里。
突然独自待在曌宫里,接连失去了家里所有的人,她从两个月大时就开始活得很小心。母皇离开三年,她看似无忧无虑地长大,其实万事都有自己的小主意。
因为要见母皇而被刻意地打扮,她其实并不开心。母皇丢下她这么久,她其实很想狠狠地给母皇一个教训,让母皇知道她走的时候不带上她是多坏的决定!让母皇后悔得哭天抹泪,说她做错了,她才要考虑要不要原谅她!
根据她想好的计划,今天母皇必定会迫不及待地单独召见她。然后她要好好地表现一下一个养歪了的孩子是多么地让人痛心疾首——尤其是让丢下她的母亲痛心疾首!
然后,母皇一定会加倍地疼她,加倍地补偿她,再也不敢丢下她!
既不带累夜爹爹他们,又能让母皇发现她长歪了的几个歪点子,她已经在心里默得好好的!
只不过,现在情况和她预料的有些不一样,让她急需一点时间调整一下计划。
母皇没有单独召见她,而是让六个爹爹跟她一起觐见。这大大地出乎了她的意料。她不得不考虑,怎么表现才能既显得跟母皇不亲、而且还长歪了、而且还不是因为爹爹们教得不好!
除了这个,貌似她料错的还有母皇的态度?
为什么她小可怜似地标标准准地大礼参拜,母皇竟然没有一叠连声地叫她免礼,然后亲手抱她起来?
母皇都不叫她起,也不跑过来扶她,让她怎么推拒?
幻幽偷偷地抬眼,视线从凤座下曳地的绣满着一整排金色牡丹的袍摆上升到母皇漫不经心搭在椅子上的手,在那手上停了一下。
忍不住想,母皇的手指纤长,真漂亮,几乎是她见过的最合她眼缘的手。虽然,它看起来不是特别娇嫩,细腻程度比起梅嬷嬷还不如。
梅嬷嬷为了抱她时不伤到她娇嫩的肌肤,每天早晚都要用药物养手。可她母皇的手却仿佛并没有精心地养护过。它就那么慵懒地搭在椅子上,一根中指漫然地轻叩着椅子扶手,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万事底定的气度……简直了!
不由自主地盯着母皇的手发了一下下呆,幻幽才又大眼睛骨溜溜地偷偷继续抬高视线,视线扫过母皇衣袍下隐约显出轮廓的长腿、骤然向内弯出一个漂亮弧度的腰肢、忽然停顿在母皇金红色缠绣牡丹的凤袍下那高耸饱满的胸脯上!
脑海里忽然闪过最初的隐约记忆里,她和弟弟一人抱住一边,吸吮那里甜蜜乳汁的感觉!
她以为她那时的记忆并不清楚。可是这一刻她忽然就清晰地想起了当时的感觉!那是母乳的味道!是跟弟弟一起吃着母亲的乳汁,会和弟弟一人一个在父亲和母亲的怀里睡着的味道!
幻幽忽然自己站起身,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凤座上那个让她又恨又怨又想抱着她哭的女人的脸!
看!这就是她的母皇,丢下她三年,终于回来了!比她记忆中更清晰、更漂亮、更威严,她的眼睛、鼻子、嘴巴、脸上的神情、浑身的气度、甚至没让她的小心思得逞这一点都让她喜欢到崇拜!可她讨厌她!讨厌她!讨厌她!
“公主,不得无礼!”夜寒赶忙上前一步,呵斥声第一次带上了急迫。可他一手带大的小公主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不但没有皇上的允可私自起身,而且还当根本没听到他的话。
幻九蓝一抬手,便制止了夜寒要说的话:“下去吧。孩子大了,你们护不得她一辈子。”小小年纪就生了这么叛逆的小心思,明显不是他们能管教得好的。
夜寒只得退回。虽然并不明白一个三岁的孩子哪里谈得上“大了”,但既然皇上说了让他下去,他便绝不会忤逆皇上的意思。
幻幽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恼:“爹爹们很好!”
幻九蓝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还算有点儿良心。”说罢也不理她,只抬手指了指原本在下面为幻幽准备的小椅子,吩咐明婉:“给她挪到朕的身边来吧。以后都如此设座。”
幻幽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最终还是抵挡不住坐在母皇身旁的诱惑,也不管太显眼的位置会不会暴露什么了,跺跺小脚就跑过去坐了。
幻九蓝只给女儿挪了个位置便不再理睬:“刚刚说希音在禁足?叫过来吧,天魔的事,还是你们大家都在的时候交代清楚得好。等说完了,再让他回去继续禁足便是。”
五人齐齐一凛,连幻幽都不由自主好奇又警惕地睁大了眼睛。
等希音满含喜悦地匆匆赶来,六个人都齐了,幻九蓝才挥了挥手,让宫人全都退下。
幻幽顿时紧张,深怕母皇也不让她听。母皇却恰恰看了她一眼:“你也留下。”
六郎将齐齐皱眉,连从不质疑幻九蓝决定的夜寒都疑惑地看了过来。
玉琳琅最是郁怒:“陛下!公主怎可听这等事!”皇上肆意妄为他已经很无力了,可她不能把未来的皇储教得更加不堪!
宫人退尽,幻九蓝早已不再维持那一副正襟危坐的坐姿,嗤笑一声道:“这等事?玉郎将所谓的这等事是哪等事?少拿你狭隘的心思去揣测别人的意图,我的女儿会有什么样的眼界和心胸,我比你清楚!”
玉琳琅被堵得气怒于胸却发不出来,转头求助于其他五位,却见五个人望着皇上和公主的表情虽是越发不解,却谁都没有质疑之意。
玉琳琅心神忽然一凛,这才想起皇室血脉种种天赋神异之处。越王过目不忘,春明可惑人心神,先皇更是一眼可辨忠奸,越是能坐上那个天赋的皇位者,越是神秘超能。
想到这里,玉琳琅的目光也霍地转向了女皇身边的继承人。这个三岁的孩子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