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现任市委书记,一个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云岭县委书记,徐浩东和刘政道是忘年交,刘政道喊徐浩东臭小子,徐浩东喊刘政道臭老头,两个人不分大小,没大没小。
但这是病房,是公共场所,四人间的病房,旁边还住着三位病人及其陪护的家属,徐浩东哪敢瞎叫,“老爷子,那是我跟你下棋时的特殊称呼,棋盘边上无大小嘛。可现在不行,我得喊你老爷子,不然就要闹洋相喽。”
“哈哈。”刘政道冲着徐浩东,翘了翘大拇指说:“从不拘小节到注重细节,正符合细节决定成败这条客观规律,浩东,你又进步了。”
徐浩东笑着说:“不谦虚地讲,我也觉得自己比以前进步了,当代理市长只当了三十三天,现在当市委书记当了五十多天,好歹是个进步嘛。”
刘政道伸手指了指徐浩东,“有事,你心里一定有事。”
点了点头,徐浩东凑近刘政道,小声说:“老爷子,我确实心里有事。我上任不到两个月,就有一百五十几名干部落马,一个盘口镇,三十几名干部被查,一个马小伟,牵出了十几名干部。还有,我和沈腾在市纪委抓内鬼,事先根本就没有具体目标,可一抓就抓出了三个内鬼,还顺带着在市公安局拎出了三个。我真的有点糊涂了,咱们的干部队伍里真的有这么多坏人吗?我下手是不是太狠了呢?”
刘政道问:“什么意思?反腐反腐,把你的胆子给反小了?”
徐浩东点着头说:“还真有点,对干部队伍的认识,我是有着自己的判断的。我始终认为,一方面,腐败的干部不在少数,而且是有一个相当的基数,当然,这话不能对外宣扬。另一方面,腐败的干部也分两类,一类是其自身的问题,一类是咱们的机制问题造成的。对于现在的形势,我也同意上上下下形成的共识,不反腐败,必将亡党亡国。”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刘政道严肃地说:“你担心大力反腐,会将整个干部队伍反垮,浩东,你的这个思想认识也太幼稚了。咱们这个有着八千万党员的大党,最不缺的就是干部,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人才出嘛。就拿咱们云岭市来说,吃财政饭的人在五万以上,整个干部队伍人数两万以上,副科级以上干部人数也在两千以上,加上退休的也约有三千人。你这个阶段抓了一百五十几人,你领导的干部队伍垮了吗?云岭市的经济受到影响了吗?云岭市的社会局面乱了吗?没有,都没有嘛。”
徐浩东说:“是的,没有,都没有。”
刘政道语重心长地说:“浩东,最近我读了几本书,也和一些老家伙有过交流,有一点点不很成熟的体会。我给你打个比喻,当然,也许并不恰当啊。八十一年前的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中央红军出发时有八万五千人,到达延安时只剩下八千人,可咱们的红军垮了吗?没有。既然当年我们的党并不成熟却还能挺过来,还能变得更加坚强更加伟大,那么现在我们的党已经完全成熟,而是还是一个执政党,怎么可能因为抓了几个腐败分子就会垮了呢?”
徐浩东说:“老爷子,你说得对,听了你的话,我心里有愧啊。”
“哎,公允地讲,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刘政道说:“浩东,中央的反腐方针是先治标再治本,而你是治标治本同时进行,纪委书记沈腾负责治标,你徐浩东负责治本,你倡导的所有部门和单位的党内民主生活会全部对外公开,就是治本战略的开始,一个很好的开始。”
“呵呵,这个小举措,又让你老人家给看出来了。”徐浩东笑着说:“不过,什么中央的反腐方针是先治标再治本,我是治标治本同时进行,这话可是你说的,将来有人追究起来,我可不认这个帐。”
刘政道哈哈一笑,“这有什么好怕的,中央的决策也是从群众中来的嘛。浩东,你还是给我说说,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和部署。”
“没有,暂时还没有。”
“臭小子,你少来。”
旁听的刘玉如,急忙冲着刘政道说:“爸,这是公共场所,请使用文明称谓。”
刘政道噢了一声,笑着说:“口误,口误嘛。”
徐浩东也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叫什么都行,叫臭小子反而听着亲切,老爷子,你继续说。”
“浩东,我很了解你。”刘政道说:“俗话说,棋品即人品,我跟你下棋下了有上千盘,你那德行我太知道了。你下棋是走一步看三步,阴招损招歪招层出不穷,防不胜防,经常冷不丁地祭出杀招,突然袭击,一举击溃对手。你的人品也与你的棋品差不多,别人说你只耍阳谋不耍阴谋,其实你会耍阴谋,而且耍得更有水平,只是别人来不及享受你的阴谋风暴,就已被你的阳谋击垮。所以,你的治本举措,绝对不只限于所有部门和单位的党内民主生活会全部对外公开,你肯定还有后招和高招及大招。”
“知我者,老爷子你也。”徐浩东笑着说:“我是还有后招,但是还没有考虑成熟,所以我暂时不能跟你说。”
“臭……浩东,跟我还保密啊。”刘政道不高兴了。
徐浩东起身说:“保密,等你出院回家,我去看你时再详细地告诉你。”
刘政道拽住徐浩东的胳膊,眼巴巴地说:“浩东,我住在这里烦,要不,要不找副棋来,咱爷俩杀几盘?”
“不行。”徐浩东摇了摇头,忍着笑说:“绝对不行,你要是倚老卖老,不听医生的话,我是不会把秘密告诉你的。”
说罢,徐浩东转身就走。
刘玉如也跟着徐浩东出来,“浩东,谢谢你,老爷子连我的话都不听,还就是你能把他说服。”
“应该的嘛。”徐浩东朝电梯走去。
“就走呀?”刘玉如两眼汪汪,舍不得徐浩东走。
徐浩东不忍,刘玉如心里一直装着他,这份情很重很深,他虽然不能接受,但也实在不想伤害刘玉如,“玉如姐,走吧,我正要去你办公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