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目光便集中到一身破烂的小草身上。满桌孩子穿得戴得吃得跟过年似的,只有小草还像个乞丐,上了年岁的老人家心软,最是看不得孩子受苦,老村长气得饭都不吃了,摔了碗,站起身,拄着拐杖,小碎步走到一个高壮男人身后,抬起拐杖就打,一边打还一边骂:“我叫人送东西过去的时候怎么说的?怎么说的?啊?当我老了,耳聋眼瞎,一个个都蹬鼻子上脸了是吧?那是你闺女,亲闺女!你个不是个人玩意儿的!”
那高壮男子吃得正满嘴流油,不同于其他大人很自觉地捡菜,把肉都留给孩子们过过嘴瘾,这个男人面前大盆菜里的肉几乎全进了他嘴里,偶尔加一筷子给他身边新衣上身、已经前襟处沾满汤汁、一张脸更是又黑又花脏得不能看的小男孩,无视其他瞪他的村人。
突然被他,他张嘴就骂:“哪个狗娘养的敢打老子?次哦你妈!”回过头去看到是老村长,脸上僵了僵,大约老村长真的宝刀未老,年岁大下手一点也不轻,真将他打疼了,他还梗着脖子分辩一句:“七叔公你干嘛?我吃饭吃得好好的呢!也没怎么着你,为嘛打我?”
老村长见他混不吝的样子,气得浑身发抖,又是狠狠两拐杖过去,打在壮汉身上闷响:“吃吃吃!你还算是个人?这好东西喂狗都比喂你强!你看看你家闺女,冻成什么样了?”
壮汉这才懒洋洋扭过头去,见小草被个漂亮丫头拽着,他先是打量了方可宁一番,眼中闪出几分淫啊邪,才把目光落到小草身上,伸筷子去夹点菜塞进嘴,边嚼边说:“七叔公,你这话好没道理,我闺女这不好好的嘛。”他几下扒完碗里饭,看着已经快空的菜盆,终于放下筷子,打个饱嗝,极灵活地跳起来,躲过老村长又一拐杖。
老村长恨恨地拿拐杖跺跺地,空闲出来的手指着他:“你呀你!嗨!”却没有再骂他,知道自己怎么骂怎么打也没用,这就是个浑人,讲不通道理,一辈子糊里糊涂过来,跟他说话,对牛弹琴!
他有些心疼地望着小草,心情很复杂。村子里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土坷垃一样的山坡地,仅能稀稀拉拉长几颗庄稼,连温饱都不够,老村长年轻的时候,不光村子里穷,放眼全中国,哪里不穷,谁不是勒紧了裤腰带。他们村子直到二十年前还有传统,那就是一到了开春,全家老小有一个算一个,齐上阵,干嘛去呢?出门要饭!
但凡还有点骨气的人也知道,宁死不食嗟来之食的道理,他们但凡能依靠着自己的力量活下去,也不会拖家带口去做这丢人事,实在是他们远在深山,物产贫瘠,秋天打的那么点粮食,能撑到开春已经是节衣缩食的结果了,再怎么俭省也还差着大半年的口粮,再有骨气,也不可能看着一家老小全饿死。家里没粮,腰是无论如何也直不起来的。
与当年相比,现在的日子已经算得上不错了,各级政府都想着他们,给他们各种补贴,还经常有好心人送来吃的穿的用的,他们再不知足,就是白眼狼了。
村子里年轻男人多出去打工,总等着别人救济不是个事,还得自己想办法立起来,手伸得习惯了,可不得连骨头都软下去。因此绝大多数都出门想办法挣钱去了。小草的爹是个特例。
小草爹叫苗大壮,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姓苗,一个老祖宗的,全村人沾亲带故,只远近亲疏不同。苗大壮这一支,九代单传,一支一支传下来十分不易,因此这一支的人,呵呵,普遍把男人捧得像天一样,在家里说一不二,油瓶子倒了都不扶,全家的活计,包括种地,都是女人做,男人反而游手好闲养大爷。
一代一代的,可不越过越穷,等到了苗大壮这,被亲娘惯坏了的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等快三十了还除了吃饭上厕所睡大觉闲磕牙啥正事不干,娶不上媳妇,他老娘才急了。可是苗大壮懒惰的名声早传扬出去,再没哪个女人肯跟他,穷也许还可以改变,但懒却是一生一世的毛病,谁愿意一过门就过吃苦受累做牛做马的生活,又不是犯贱!
如此又过了三年,眼看着苗大壮三十了,以后注定要做老光棍,他们这一支九代单传,要绝后了,着急上火的大壮娘咬牙进城打了半年工,五十岁高龄去工地搬砖,累得满手血泡,存够两万块钱,回家来时就给儿子带了个媳妇。
带回来当天村里就有人看到了,他的小媳妇长得倒真不错,除了不太高兴,一张脸白白净净,身子也壮实。
只成亲当天,全村人都去他家里吃席,却谁也没看见新娘子,只听得新房里一直有人哭,喜庆的好事,一直哭着是怎么个情况?众人八卦一回新娘子的来历,跟大壮娘打听,可他们一家口风都紧,愣是没问出来。
但他们不说,时间长了,一个村的,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谁家新娘子娶进门不外出走动,四邻拜拜,下地干活的,偏他们家的,从始至终都没见过人影,要不是年头结婚,年底大壮娘就咧着嘴笑说儿媳妇添了对龙凤胎,家里也时常听到小孩子哭,都以为他们家根本没进人口。
这龙凤胎的女孩就是小草,儿子就是苗大壮旁边吃东西墨墨迹迹的男孩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