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麻烦事儿还是李知图自己找的,进城之前他就在不停的碎碎念,说什么保宁是大城,人多眼杂又有卫所驻防,说不准还有锦衣卫和东厂的探子,到时候某位占据官府通缉榜前三的女侠一进城,就有热闹看了云云。
本来毫无压力的三丹不花就愣是被李知图的婆婆嘴说得心虚了,其实也怪,没遇到李知图之前,她早就习惯了昼伏夜出万事戒备的生活,进个大点儿的城镇也是家常便饭,从来不会觉得有什么压力,最多小心点儿就是了,可眼下自己的胆子似乎变小了很多。过去不在意的细节现在也开始留心起来。
李真人一路上苦口婆心算是没白费,三丹终于松了口,答应进城后改换一身女儿装,遮一遮浑身上下透出的那股武人英气。让李真人吃惊不小的是,本以为三丹不花常年女扮男装女做男事,久而久之已经磨去了女儿天性,没成想刚在城中落脚,三丹便开出了一张写满各种女用品的购物单子,从胭脂水粉,头饰簪花,首饰配件儿,衣群鞋帽,林林总总一应俱全。
买这些东西对李知图来说是个挑战,不仅量大而且尴尬,尤其是选水粉画眉时,店家询问买给何人,年方几许,是否婚配,你是她何人时,李真人答起来都颇为头疼。不过跑的店面儿多了,也逐渐习惯起来,再碰到这类问题,少年张口就来:“给咱媳妇儿买的!”然后大大方方开始选货。
跑了一下午那句搪塞众店家的话被他喊了不知道多少遍,八成是喊顺了嘴,李真人回到客栈抱着大包小包顶开三丹房间时忘情一吼:
“媳妇儿你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然后就听得一声脆响……李真人也算挨的心服口服,连躲都没躲。
一炷香后,房门慢慢打开,映入少年眼中的一抹艳丽让他整个人为之一滞,连呼吸都慢了半拍,面前哪里还有什么通缉榜上的探花刺客,哪里还寻得到各地官吏大员谈之色变的嗜血魔女的影子,分明便是一朵沾满塞外风情的草原之花。
许是被少年孟浪痴傻的看相盯的不自在了,三丹下意识抬手撩了一下鬓发,削葱细指划过耳畔,一双桃花眸子似两汪盈盈秋水,眼波流转间竟带出几分跟她身世极为不谐的怅然愁态。李知图不太会挑女子的成衣,便一股脑买了很多件给她,不少都格外华丽,但三丹却挑了其中最素的一套,三尺白衣二尺白群,外衬一件过膝的青纱比甲,素而不寡,贵而不奢。迈步间,一条淡红围腰将三丹那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段突显的淋漓尽致,更似雪地梅花一点红,百媚千娇压芙蓉。
“真美,哦,你,我……”
发现自己唐突了,李知图连忙语无伦次的随意一夸这就准备逃开。
“衣服很合身,谢了,刚才手重了……”
“嗨,那个不要紧,不疼……”
少年没再回头,只是长出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与三丹相处这许久,本来极为简单的合作关系,现在却正慢慢朝着未知发展,虽然一次次不愿面对,不愿承认,但这种感觉是真实存在的,这种情愫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太过不合时宜,少年开始逃避。
“我,现在还像个刺客吗?”
“不像了,一点儿也不像了,我挺吃惊的,草原上的姑娘能有你这般气质。”
“你在南方长大,对蒙古了解太少了,我很小就在你们中原人的土地上生活,只不过那地方距离南方还是极为遥远,在你眼中依然是塞外苦寒之地,穷山恶水出来的人,长得丑便是理所应当。”
这话里明显带着不满,从小到大三丹对汉蒙之分便深有体会,此刻说到这些,不自觉的流露出抱怨。
“你大概受过很多委屈吧。”
李知图看向眼前卸去防御的少女,她的眼神告诉少年,这个草原上的女孩儿背负了很多东西,可能比自己要疲惫得多。
“不提了,跟你不熟,说出口便不是委屈。做比说更有用,自怨自艾不是长生天的儿女所为。”
少年看得真切,本已全无戒备之色的三丹不花在李知图提到委屈二字时突然浑身一绷,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愿回忆的事情,那眼神马上又阴戾起来。
这个时候已经不适合再聊,李真人也认为眼下最好适当保持距离,不然哪日发现自己踩过了线收不回脚来,可就真的是自找麻烦了。
夜深,两人各自回了房间,竟都久久没能入眠。
翌日晌午
保宁府作为川北一大重镇,平日里便是客流不息车水马龙,商铺店面无数,街道人流熙攘,就在这座喧闹的城镇如同往常一样迎来一天繁华时,自东城门外,一行车队鱼贯入城,既没打旗也没张番,悄无声息的穿街过巷,低调得如同一帮进城做买卖的外地商贩。街行半个时辰后,车队在一片深宅大院外停下,门口早有人接应,等车队停稳,平日只开半扇侧门的府邸此时竟是正门大开,车上之人一现身,马上便被人前呼后拥迎入府内。
整个过程简短而不失礼节,隆重又不招人耳目,细节安排可谓用尽心思,半柱香后,大院外恢复平静,抬头望去,只见此宅邸门梁挂悬鱼饰品,院门匾额上书二字:卢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