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与温暖,有时转换就在一夜之间。
寒冷的冬日终于过去, 屋外气温渐渐回暖, 墙壁上的爬山虎慢慢生长, 庭院的花骨朵也冒出新芽。
顾舒曼站在窗前, 安静地看着院子里凋零的腊梅花, 眼角眉梢尽是温婉恬静。
“在想什么?”
腰间蓦地伸出一双手将她环住, 一身黑衣的男子在她耳边轻声道。
唇角一勾,她露出个极浅的微笑,“没什么……我不过是在想,时间过得真是快。”
时间过得的确很快, 现在回想起坠楼那日的事已经很是遥远,明明才过了两个月, 很多细节和感受却都已模糊不清了。
取而代之的, 是和他之间一日胜一日的默契。
“方才婉瑜出门前让我跟你带个话,她前几日在街上看到种新布料, 觉得和你相衬, 就自作主张拿了你的旧衣服做参照, 教人替你做了条裙子, 晚些时候取给你。”
迟煜把头搭在她肩头,漂亮的黑眸显得有些黯淡,“曼曼, 你怨我吗?”
闻言她愣了愣,想看他却因为被禁锢着难以动弹,只得目视前方问道:“我为何要怨你?”
他沉默了一会儿, 才低声回道:“若不是因为我,你现在不会被软禁在这一方屋内,更不会连套名贵的衣裳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反手捂住了嘴。
在他怀中转了一圈,她正面向他,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柔声道:“你又说这样的话……你知道的,这些我都不在乎。”
语毕,她看着他的眼睛,眉眼弯弯,“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此生所求,不过一个你足矣。”
声声入耳,字字珠玑。
心头涌起一阵难言的情绪,迟煜深深和她对视了许久,伸手将她揽进了怀中。
【角色黑化值-10,当前黑化值75】
听见电子音,他怀中的少女表情不变,只眸中欣喜多了几分。
“曼曼,你想出去看看吗?”迟煜不知都想了些什么,突然这么问道。
顾舒曼下意识就要点头,不过仅是一瞬间的思考,她又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吧……现下不过两个月,万一被人瞧见了总是不好的。”
话虽这么说,但任她掩饰得再好,他也听得出她语气里的渴望。
自她醒来一个月,几乎终日待在这别墅里,像只被囚禁的鸟儿。对外是满城的士兵和日本人,对内是更加警惕的革命军,她总是善解人意不爱同别人添麻烦,从未抱怨过一句,都是默默接受。
但他怎么忍心,让她果真承受了这样的委屈。
“无妨,今夜日军设宴款待上周来的新军官,军队都在城西戒备,这边倒没那么严。”
他强压下隐瞒的欲/望对她解释,“你若是想,我便带你出去转转。”
听他这么说,顾舒曼也不再推辞了,当下惊喜地笑开,“既然如此,我想去别木毕湖看看。”
别木毕湖是城外东边一处名景点,只可惜这么多年她从未有机会去过。若是今天晚间前往,人也稀少,正合了她隐蔽的心意。
“好。”他没多说什么,直接点头同意。
一天中难得的独处时光,两个人又腻了一会儿,迟煜这才离家去了军部。
陪他走到玄关,目送着他离去,顾舒曼脸上的笑慢慢收起,转身脚步轻灵地上楼回房。
然而没走几步,她就被人叫住了。
“顾小姐!”
林青海几步上前,站在她身后一级台阶上礼貌道。
见到来人顾舒曼有些讶异,“青海?你怎么在这里?”
今天不是周末,林青海和沈婉瑜都是学生,现在这个时间理应在学校上课。
闻言英俊的少年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看着她露齿一笑,“实不相瞒……我今日是逃了课特地回来的。”
见她疑惑的模样,他白净的脸上红彤彤地,“顾小姐您大概不知道,过几日便是婉瑜的生辰了。……”
这下不用他再多说,她大概猜出是什么事了。
“到我房中详谈吧。”
顾舒曼对他道,再度转身迈步上楼。
......
“所以,你是想让我替你备一份礼?”
端起桌上茶杯抿了口,她温和地看向他问道。
林青海点点头,叹口气道:“我一向不懂得那些个时髦之类女孩子的东西,为她的礼物已经发了很久愁了!”
闻言顾舒曼只是浅浅笑着,等他接下来的话。
“您是公认的大才女,对这些东西大概比我知道的多,所以我就想今日问问你的意见,再出去为她准备。”
顾舒曼今年接近十九,比沈婉瑜也就大了一岁,他想着她们年纪相近,应该螚从她这里得到些建议。
得知了他的目的,她没有立即给出建议,而是放下杯子,认真地端详了他一会儿。
“青海,你同我说实话,”她声线平静,瑞凤眼中一片了然,“你其实是喜欢婉瑜的吧?”
唯有喜欢一个人,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纠结不已,一心想要讨她欢心。
果不其然林青海满脸爆红,结结巴巴好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最后不作声地默认了。
见状她忍不住一笑,心里对这对小情侣很是有趣,“既然你也喜欢她,那你便该知道,只要是你送的她都会喜欢。”
……也?
林青海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只见后者一副了然的表情。
“莫非只有我一人看出来,婉瑜也是喜欢你的?”顾舒曼单手撑头,轻巧丢出这么个重磅消息。
那一刹那间林青海脸上闪过了惊喜、不敢置信各种情绪。
轻咳一声唤回他明显飘飘然的神智,她略一思考又道:“婉瑜之前同我说过,喜欢晶莹剔透的东西。我记得城中有一间玉石作坊,成对的玉饰成色极好又不贵,你可以去那里看看。”
林青海连谢都忘了道就晕乎乎走出门去。
看着这样的他,她不禁想到了迟煜,又想到同他告白时他伤人的反应,禁不住叹了口气。
果然情情爱爱因人而异,她同他之间是用不了这样单纯的方式表明心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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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光沉下天色将暗的时候迟煜回来了,门都没进直接站在院子里等着。
他的身影被余晖拉得很长,立体的五官侧向人时好看得紧。
顾舒曼走出房门的时候就看见这样一幕,整个人都愣了一愣。
余光瞟到她来了,他侧头看过来,原本漠然的脸上神情一柔,露出个极浅的微笑。
“走吧。”他冲她伸出手。
小心翼翼将手搭在他手上,她四处张望着,尽情呼吸室外的新鲜空气。
迟煜侧头看她,眸中混杂着温柔与阴暗,紧紧牵着她上了车。
一路上顾舒曼都在看着车窗出神,很少有说话的时候。
迟煜侧头看了看她,只瞧见她一半脸笼在阴影里,有些看不清楚。
无端地,他心里有种莫名的陌生感。
“你似乎有心事?”这么说着,他微微垂眸敛目。
她抿唇一笑,看他的眸子亮晶晶地,“你既都说了是心事,又何必再问我?”
音落,她心情极好地靠在副驾驶靠背上,侧头一眨不眨望向他,“我不过是在想,若是往后你我都能如此,那该多好。”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像这样一辆车,一双人,看尽世间美景。
这个问题不知是否触及了他的什么情绪,他久久没有回话。
见状她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没多纠结,浅笑着阖上眼。
路途平顺,她这一合眼就睡去了,纤长的睫毛搭在脸上,极为温婉安静。
“……我也觉得,若能如此,那该多好。”
悄悄注视她的青年沉吟半晌,低声说道,语气里是藏不住的苍凉。
一路慢速前行,到达牵心湖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偌大一片湖区寂寥无声,竟似秘境。
顾舒曼醒来时身上搭着迟煜的外套,他人却不在车内。
轻轻揉揉眼,她捏着那件外套下了车,甫一阵凉风吹来,她冷得哆嗦了一下。
“迟煜?”
左右张望着,她唤他的名字,一边抬步绕着车子四处看,可惜都没看见他的踪影。
来来回回绕了几个圈,她心里有些急了,连带着语气也变得焦躁,“迟煜,你在哪里??”
依旧无人应答。
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皱着眉看看四周黑漆漆的树丛,头皮一阵发麻。
头顶传来一阵轻笑,她惊得整个人一抖短促地尖叫了声,一抬头,发现心心念念寻找的人正坐在车顶玩味地看着她。
真是不知所谓!
顾舒曼有些气恼,蹙眉刚想责问他,就见迟煜对她伸出手。
“来,过来。”
此时的他不似平日那般清冷,倒像放松了许多,唇角甚至还带着笑。
她愣了愣,伸手握住他的手。
迟煜一用力就把她拉得离地,另一手再一托,搂着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身前。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方才找了你那么久你也不作声……”
待到坐定之后,她靠在他怀里,没好气地道。
接过她手中外套,他没有穿上,而是将之搭在她腿上,然后从背后把她揽住,“嘘!别说话,你看。”
顺着他的视线,她转头看去,就被入目美景惊艳得失神——
湖区上空清透,漫天繁星映着蓝紫色的星云,好似一条云带上镶嵌了颗颗钻石,耀眼得令人窒息。
星群中偶有几颗流星划过,拖了长长的尾巴,又是一种崭新的动态美。
她从未见过这么美的星空,好似万千光华不敌其一分。
“好漂亮……”
少女仰着头不自觉地感叹,“世人只道牵心湖水色清美值得一看,却不知这湖畔星空才是真绝色……真是可惜了。”
闻言迟煜轻笑,调整下姿势为她遮住晚风,“现世之人多被表象迷了眼,又有多少人会去探究背后的东西。”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引得她都忍不住侧目。
侧头看着迟煜放空的眼神,她又忍不住地皱眉。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想,总觉得这几日他不太对劲。
他是军人,自控力极强,两人同床共枕一个月都未曾逾越,如今却很喜欢和她有肢体上的接触。
再者他说的话也有些问题,从沉默寡言什么都不说到现在这种抓紧时间就要感慨人生。
等等等等……一综合,她觉得他有些奇怪。
察觉到她的视线,迟煜缓缓倾身吻了吻她的额头,“你又在想什么?”
冷不丁挨了他一吻,她早便习以为常,也就没什么大反应,“这话,或许该换我问你了。”
迟煜怔了怔,也皱起眉头,“有这般明显?”
看来是真的有事了。
她点点头,抚上他的脸,“你可愿和我说说?”
十分的语气里带着八分惴惴不安,余下两分是忧虑。
“没什么大事,你不必担心。”他的表情很淡然,“你也知道……现下党国内部有些不稳定,革命军的行动处处受制,我也有些影响罢了。”
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个话题,他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曼曼,你可知道,为何这湖名为别木毕湖?”
原本还想接着问的顾舒曼被他一打岔,茫然地摇摇头。
见状他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远目看着那黑黝黝涌动的湖水半晌,轻轻吐出串有些拗口的词汇。
“什么?”她没听清他的话,出声问道。
迟煜看了她一眼,放缓了语速,“bi …simbe…buyembi……”
顾舒曼听得一头雾水,只隐隐听出个“别木毕”,于是好奇道:“这是这湖的名字吗?”
被问的人点点头,状似不在意地解释道:“这是满语,大清的母语。别木毕在满语里是“爱”的意思……这湖是我父皇年轻时发现的,便为它取了这个名字。”
音落,他罕见地出神了。
党国名扬天下的景点居然是前朝帝王所命名,这个消息着实讽刺。
她低声念叨了一遍体会,而后斟酌着问道,“你父皇……为何给这湖取这样的名?”
眼中划过一道暗光,他等了很久才回答,语气平静得十分刻意——
“因为这是我父皇,第一次遇见我母妃的地方。”
人们常说帝王无情,但放在他父皇身上却又是那般不贴切。
那年前朝君王初初及冠,私服出游时在这湖泊旁遇见了汉族官员家中的小姐,自此便书写了一段帝王情深的怪史。
“你父皇初见我时我才七岁,他便同我爹说要娶我,气得我爹回家大骂了他三天三夜……谁曾想他后来年年往我府中赠聘礼,至我入宫,不多不少,刚好十年……”
他至今都还记得母妃回忆起和父皇往事时的模样,那般深情又温柔,还带着些小女儿的娇态。
母妃曾说过,他是生得最像父皇的一个。无关相貌,而是心性。却没曾想,在这一事上,他竟也同他如出一辙。
从他初见顾舒曼至今,也是不多不少,刚好十年。
想到这里,他声音一涩,紧了紧拥住她的手,“我如今一无所有,你不要嫌弃我……好不好?”
早在知晓这湖泊名字来历时,顾舒曼心中便已感慨万千,如今又听他这样说,心酸得无以复加。
“……你还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