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风坐了下来。方才仆役来报,说是有人不经通传就闯了进来,同韩公子在后院发生了争执,他这才急忙过来看看,却没想到是千寻。他只好说道:“是我这个老头爱凑趣,你们方才在说什么?”说着,他又看向阿凌,说道:“小武,子凌回来就好了,他还小,同他说话你可不能像是训小兵一般。”
韩洵武应承道:“侄儿明白。”他向阿凌说道:“起来吧。虽说你还小,可到底是韩家的男儿,下次莫再让我见到你哭。”说着,他又看向千寻。方才他致歉时,千寻答得不咸不淡,他心知自己一时臆断,连番质问,语气重了些。本以为对方是个少年,也没在意,如今听沈南风称她为姑娘,立时就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领兵打仗皆在行,犯了错事也一向依照军法挨板子,唯独不知如何哄人,尤其是哄女人。他只好尽量放缓了音调说道:“方才是我鲁莽,还请苏姑娘别生气。等斗剑会结束,我便要带子凌回去。姑娘的恩情……”
“我不回去!”阿凌忽然喊道,挣脱了拉着他的沈南风,跑向千寻,躲在她身后,向韩洵武说道:“我要跟阿寻在一块,我不回去。”
“你!”韩洵武立刻瞪眼看着他,神色严厉,呵斥道:“莫胡闹!爹入土的时候你不在,现在还不打算回去给他上柱香?”
阿凌憋着嘴,忍着泪,却躲在千寻身后不出来。他怎么不想回去?他太想回去了,回到惨剧发生前的将军府。那时阿娘在,会给他做好吃的,给他讲故事,七叔也在,有时会过来教他习武,还有一个不常在家的爹,可每次回来的时候,娘都很高兴,像是过节一样高兴。可阿凌现在不敢回去。家里已经没有娘和七叔了,爹也不会再回来。只有这个每年过年时才能见到一次的大哥在,但阿凌怕他,阿凌从来都怕他,因为他在家中从来不笑,一回来就去祠堂,看着阿凌的时候,像是看着仇人。
孩子小的时候或许不懂人情世故,却对人的情绪有着非一般的感知。韩洵武确实不喜欢阿凌,但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想要照顾阿凌。
阿凌固执地攥着千寻的衣服,想着至少这个世上还有一个阿寻喜欢他,愿意陪他玩,给他讲故事,给他买好吃的,或是假装凶狠地拍他的脑袋骂他笨。
千寻叹了口气,说道:“阿凌,为人子,连父亲去世了也不回去看一看,这样不好。”
阿凌听了这话,又往后缩了缩,颤声问道:“阿寻,你也想让我回去吗?”
“阿凌,我不是想让你回去,而是觉得你应该回去。这两者是有区别的,你能懂么?”千寻问道。
阿凌低头仔细想了想,带了些哭腔地问道:“可我还是要回去,对吗?阿寻,你不要我了,对吗?”
千寻回身,一把将他拉到了面前,蹲下身,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接着向他头上轻轻敲了个栗子,笑道:“小无赖,又冤枉谁呢?该做的事情要做,该回去上香就回去上香,等做完了,你就仔细想想,自己以后到底想要做什么。”见阿凌疑惑地看着自己,千寻又捏了捏他的脸,道:“你大哥是个将军,如果你以后也想做将军,就该想想怎么向你大哥拍一拍马屁,收下你这个弟子。”
阿凌立刻轻声咕哝道:“我才不。”
千寻继续道:“若你想要跟着我,那以后就要继承我的衣钵,学习医术,听我使唤,替我跑腿,端茶送饭,受我欺负,天天如此。可如果你既不想做将军,也不想做大夫,那就还得留在将军府,你大哥一定会让你做想做的事。”
阿凌立刻脆声道:“我要做大夫!我很乖,跑得也快,上次你教我的心法,我一直在练!阿寻你放心,我练好了武功保护你,你病了我给你医!你想欺负我也行,只要是你欺负我,我一定不哭!”
他这番话一说,韩洵武和沈南风齐刷刷地看向千寻,前者困惑中带着些薄怒,大约是责怪千寻戏弄他们韩家的男儿,还将个孩子教成了现在的软骨头模样,后者却带着七分笑意,两分怀念,兴许是想起了谁。
千寻只好再叹气,弹了弹阿凌的脑门,道:“那这样,斗剑会结束后,你先跟你大哥回去,把该做的都做了。然后花一个月好好思考人生,想清楚自己以后要做什么。这一个月内你要听你大哥的话,不得忤逆。一个月后我让阿雪去给你送信,你告诉我你的决定。如果到时候还想跟着我,我就去荆州接你。如何?”
阿凌听完,捣蒜般地点头,却又立刻像拨浪鼓般地摇头。那边的韩洵武面色稍缓,大约是觉得那一个月的约定给了他矫正错误的机会。
“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千寻挑眉问道。
“一个月太久了,三天好不好?”阿凌问道。
“一个月,一天都不能少。”千寻立刻板了脸。
阿凌想要耍赖,晃了晃她的手臂,千寻却站起身来,冷冷看着他。
“好吧,一个月就一个月。”阿凌还是投降了,不过他又不放心地问道:“你不会忘记让阿雪来的,对吧?”
“对对对,小祖宗,别忘了你答应听话的。大家都遵守了的,才叫约定。”千寻笑道。
阿凌立刻笑了起来。孩子的脸就是这样,哭得时候可以让人看得肝肠寸断,笑的时候,可以像灿烂的春日一般,让人看得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