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兰斯洛的倒下,成为雷因斯阵营首要处理的问题,所以有很多同样重要却无暇处理的事,一时间都被搁置。
人们并没有注意到,当参与那场战役的兰斯洛出事,与他一同并肩作战的奇雷斯,是否真能“全身而退”?还是如他这般也在战后倒下?
知道事情真相的,就只有妮儿,但与奇雷斯一同逃亡的她,并没有机会向别人诉说自己的遭遇,只是独自忙着爬山涉水,不但要背着一具昏迷不醒的黑色躯体,还要肩负起对抗那群飞鸦异禽的重任。
当好不容易甩开敌人追踪后,她躲到一处山泉旁,用手绢沾湿冰凉的泉水,轻轻洗涤身上的血污。当已经凝结住的血渍被冰水化开,少女皱起眉头,痛呼出声。
“我……我到底是招谁惹谁了?为什么会沦落到这里来做苦工?”
妮儿抱怨的心情非常认真,现在的情形比当初预想更糟,如果单纯只是被奇雷斯绑架,这家伙对自己的态度还算尊重,不会有什么苦头吃,但眼下却是另一种情形,奇雷斯这个绑架犯莫名其妙倒了下去,一连三天都没有醒过来,而自己背着他逃亡,身上伤势根本没时间好好静养,还要被大批怪物攻击,真是好没天理。
“石崇那个王八蛋,将来再给我碰到,第一个就宰了你。”
把石崇当成始作俑者,妮儿对他恨得咬牙切齿。自从那日遇袭后,她就突围朝西南前进,目前已经在武炼的边境,只是因为重伤未愈,脚程甚慢,不然以天位力量飞行,早就深入武炼了。
被那群血鸦怪物层层封锁,往东北方去雷因斯的路断掉了,暂时也没别的方法可与亲友取得联络,只有持续逃亡一途。比较呕的一点是,自己还要另外拖一个大累赘,不然或许有机会拉远与敌人的追踪距离。
这样子救奇雷斯一把,真的好吗?妮儿只是觉得,虽然他胁迫自己同行,但自己与他有过约定,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因此目前的救援也算是守信的一环。
奇雷斯是个大恶人,救了他一次不可能感动他什么,更别说要他改恶向善,换言之,只要他继续活着,往后就会有其他人受害,那自己岂不是成为帮凶?
问题是,这次奇雷斯之所以受伤,是因为帮己方而战,如果自己当真趁他虚弱时取他性命,那么往后哪有人还敢与雷因斯合作?尤其是,当妮儿想到奇雷斯不是为己方而战,仅仅单纯是为她而战,她心里就很难抹除那股欠了他什么的感觉。
先把人情还清再说吧!目前的目标,是位于武炼境内的故乡,只要把奇雷斯平安带到那里去,也就算是还了人情。
“找他来联手作战……啧,想想在香格里拉的时候,我胆子还真大咧!居然敢做这样的卖命演出……”
回想起在香格里拉,因为情势危急,决定让奇雷斯吸蚀自己的血肉元气,当时的艰难决定,现在想想都觉得心惊,回忆起来还是搞不太懂,那时候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量。
“根本是与虎谋皮啊!以后再也不做第二次了……”
妮儿轻声感叹着,耳尖微动,聆听到空气中的异样风声,心中一惊。
“这群浑蛋,又来了,石大奸狗,你真是无孔不入。”
妮儿怒声抱怨,却对改善这种情形束手无策,愤怒地站起身来,环臂运劲,迎向那一头一头俯冲过来的邪火血鸦。
天魔功是魔界诸般邪异内功、剧毒的克星,却对克制魔法效果不佳。两天前,妮儿鼓劲推出的大天魔刀,并无法将这些邪火血鸦斩杀,两天后的现在,她连运使大天魔刀的力气也没有,仅能尝试图个侥幸,使用路上所构思出的战术。
妮儿一抖手,从腰后抽出一卷长鞭。这是她刚才略作休息时,拾起附近飘落的柳枝,缠编成一串,克难制成的鞭子,现在贯起天魔劲,就往飞冲过来的血鸦笞去。
血鸦飞旋的姿态轻翔灵动,妮儿在地上发劲扑打不易,现在多了一条柔韧兼备的柳枝长鞭,俨然是有了一只长及数尺的巨臂,一下回拉抽击,就把几十头血鸦笼罩在鞭劲范围中。
(成功了!)
妮儿心中一喜,但却高兴得太早。重伤之余,脑里不甚清醒,天心意识对力量的驾驭程度不佳,妮儿这一鞭施劲太重,挥到中途,鼓满天魔劲的柳鞭赫然轰炸爆碎,功亏一篑。
战术失败,妮儿大感不忿,若是平时,可以尝试直接以天位力量凝劲成鞭,但眼下手酸足软,哪做得到这种高难度技巧?只有拼起残余力道,鼓荡天魔劲,一面尝试突围,一面尽力不让这些血鸦近身。
一下子就陷入苦战,幸亏这群血鸦对天魔功犹有顾忌,不敢过度逼近,每当妮儿像是要豁出去狂发天魔刀斩击时,数百头围绕她周身十尺旋飞攻击的血鸦,就尖叫散开,双方拖拖拉拉地半对峙着。
“鸦!鸦!”
看准了妮儿体力不支,血鸦一下子冲了过来,这一下空档把握得极好,妮儿胸口气闷,一口真气提不上来,天魔劲溃散,立刻被血鸦攻入空隙。这些血鸦似有实质,其实却是虚体,冲破妮儿的防御阵线后,竟然从她的身体穿透过去。
“唔!”
妮儿一阵剧痛,眼前发黑,剧烈的晕眩感几乎让她倒地昏去,强行撑住一口气,狂喝一声,凛冽天魔劲从体内海潮般汹涌奔出,刚猛魔气如同黑光暴炽,将入体的血鸦逼出,更把十几头想要继续穿透入体的血鸦给震溃、吞噬,重新夺回主控权。
(撑不住了……再不跑就不行了……)
伤疲相互煎熬的肉体,只想倒地好好睡去,但妮儿却知道自己短暂的神威,如同回光返照,如果不趁血鸦群被震溃消散的时候突围,等到这些弥漫的血雾再次聚合成形,自己就束手待毙了。
“奇雷斯……你好重啊!该减肥了……”
一肩背起不省人事的黑色凶兽,奔跑中的妮儿,只能喊着这样的话来让自己维持清醒。即使不运起天位力量,单单凭她的天生神力,扛奇雷斯这不过几十斤的瘦弱躯体,根本不当一回事,现在之所以会喊重,那完全是因为失血过多,晕眩欲倒的缘故。
被血鸦穿透的背后,与其说是痛楚,其实更多的是麻痹感。妮儿知道那里的伤势如何,三天前她就看过那种伤口了,肌肤完全看不见裂痕,只有淡淡鲜血从里头渗出来,但是肌肤下的神经组织却受到伤害,导致行动迟缓。
三天前的首次遭遇,自己就是不晓得这一点,被这些血鸦从手脚关节透体而过,伤了经络,整个动作变得笨拙缓慢,这才吃上大亏,没法拉开与这些血鸦的追逃距离,更糟糕的一点是,每次被这些东西透体穿过,自己就觉得大量精气仿佛被它们给吸收,神困力钝,缺乏元气的结果,也让本来应该好转的伤势更形恶化。
(别说伤好了,在这种情形下还没死掉,我一定和哥哥一样,都是野兽般的回复能力……)
在这种情形下仍能保持乐观,该是不幸中的大幸。就连妮儿自己也没想到,如果不是陷身于致命杀局内,她现在一定会因为自己的出身秘密而困扰不已。
只是,穷于应付血鸦狙击的妮儿,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真正危机,更不晓得自己挣扎的一举一动,全部被别人看在眼里。
“……这丫头看来还是活蹦乱跳,一点重伤的样子都没有,真是好惊人的回复力啊!”
看着水镜中的鲜明影像,石崇抚须微笑,想用这个笑容来掩饰自己的疲惫倦意。
三天前从香格里拉紧急撤离,本来还算走得潇洒,但紧跟着的事态急转直下,多尔衮重创而归,鸠摩狮等人狼狈逃回,不但没捉到目标人物,连抓到手的郝可莲都给逃逸无踪,还莫名其妙赔上了阿难达一条性命,连接而来的重大打击,让石崇再也难以掩饰自己的失望。
是能力不如人吗?还是冥冥中当真有一股天意,令魔族在人间界的大事不成,难道创世神就希望魔族永远待在那片暗无天日的秽土?
一种近似败北的挫折感,让石崇喟叹着命令手下休息,强提起精力投入另一计划──狙击奇雷斯。在战前评估时,石崇就已经计算过,只要奇雷斯出现在香格里拉,那么不管为了什么理由,他都必定会牵扯进这场战斗,因为他就是一头这样的疯狂斗鬼。
而只要被牵扯进战争,他与如日中天的周公瑾正面相撞,即使不死,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届时便可以趁机下手,除去这名心腹大患。那名少女有办法请动奇雷斯参战,这让计划出现了些许误算,但总体上说来,仍然照着当初的计划进行,当施布在香格里拉周围的式神发现奇雷斯,狙击战就立刻发动。
奇雷斯昏迷不醒,如果这消息传回魔界,不知道有多少同胞会笑歪嘴巴,拼尽一切也要来到人间界,把这欠下千万魔族血泪之债的凶兽分尸,而对自己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那名少女挺身保护奇雷斯,让自己的计划受阻,这是另一个误算,但这误算却成了一个绝佳机会,因为那名少女并不清楚她本身究竟有多少价值。
石崇双眼半闭,朗声唱颂咒文,在他浑厚的声音中,前方那座水池逐渐泛起波纹,原本可以透过紫色水晶看见的清澈池水,像是被倒入了什么红色染料,一下子染成满池的红色,呛鼻的血腥气味更弥漫整个斗室。
宛如鲜血般的池水,无风自动,开始迅速地激烈旋转,很快就变成了一个无比血腥的腥臭漩涡,但是在不断激溅出紫水晶池的邪恶浓血中,点点紫光从里头灿发亮色,没过多久,紫光开始凝聚,随着石崇一声巨喝,紫光幻化成形,沾惹鲜血后,变成一头又一头的血鸦,振翅飞出,朝着石崇身后飞过去。
血鸦的外形仍然是沾满血污,但是在一片鲜红色当中,两翅羽翼焕发点点紫气,似乎蕴含着某种能量,而大片血鸦在石崇的咒语控制下,一起于空中转弯,飞向同一个方位。
在石崇身后不远处,一个男子身影正在那里盘膝打坐,体型虽然壮硕,但从后头遥遥望去,却给人一种枯瘦如木的感觉,像是在坐着某种断绝生机的枯禅。
血鸦就是朝着他的方向飞去,在要从他上方飞过的时候,被他的力量所捕捉,聒噪着被吸扯下来,甫一接触到他的身体,马上就被吸纳归并于体内,很快就被吸收分解。
百余只的血鸦,转眼间就被吸收殆尽,里头所蕴含的,是从妮儿身上透体而过时,所吸纳到富含魔气的血肉菁华,对任何修练魔界功法的武者来说,这都是最佳的培元圣品,而得到了这些能量之后,枯坐调息的多尔衮立刻睁开双眼,赤红的眼瞳中精光四射,似乎极为受用。
不只是单纯的精神与感觉,多尔衮伤痕累累的肉体也在瞬间好转,多处伤口急速愈合,连疤痕都细不可见,这些都显示了他从这些血肉元气中得到的好处。
治愈了与兰斯洛决斗所受的大半创伤后,多尔衮获益的好处更不只如此,他左手振臂一扬,红袍翻飞间,点点紫色星光漂浮游移,环绕在多尔衮周身,犹如一圈紫色星河,璀璨神秘,悠远深邃。
而多尔衮的表情也更为慎重,浑不似之前随手吸纳血鸦般的从容,每一个动作都刻意放慢,生怕因为一个微小的失误而出错,直到整个呼吸、真气运行、姿势都调整完毕,他才不间断地重吸一口长气。
“呼!”
多尔衮仰首一吸,气吞天地的姿态,让人想起吸纳江海的巨鲸,一口便将偌大汪洋吞吐。而在他的吸摄之下,点点紫色星光纷飞入体,顺着蓄劲已久的干阳大日真气,一一归并回体内的脉络穴道,像是围绕着太阳旋转的星体,经过一番冲击后,慢慢盘旋归位,自成系统,配合整个真气的流转而运行。
新吸纳的力量,归化于大日功的王道真气,仿佛形成了一个运行星系般,不住在体内流转、压缩,爆发出更强猛的力量,单单只是进行这个吞吐动作,激烈的气流劲风就往外头吹拂横扫,缓慢朝这边走来的石崇尽管不受影响,但也能充分感受到气流中那股扑面而来的压力。
不似天魔功的凌厉感觉,石崇并无法将这种感觉以任何比喻来显像,和各种或平和,或霸道,或急走偏峰的武学相比,这种感觉比较近似天地未生的浑沌不明,只是这“浑沌”的感觉还有缺陷,太过于着相,没有到运转无隙的地步。
这种感觉一闪即逝,石崇眼前出现多尔衮的身影。再次披上了红袍,多尔衮的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缓缓站直起身,几下呼吸吐气后,冷淡说了一句话。
“已经有七成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石崇却能心领神会,因为这正是他辛苦施法所得到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