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府的夜晚,月如钩,府上各院楼阁都亮着烛光,走廊的灯笼随风摇曳。
胡雪松和真娘迎面而坐,胡润福老太爷倚坐在安乐椅里,三个人聊着天,
胡雪松将朝堂发生的事说与女儿和父亲听,胡雪松话音刚落,胡润福叹息道:“这就像汉代汉景帝和晁错当年消藩一样的局势啊,消之亦反,不消亦反,如今国家长久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中原守备空虚,民疏于战,大唐堪忧啊。”
胡雪松慨叹:“皇上是踏着历史的巨轮,不断重复着过去的悲剧。历史常常悲剧重演,对于历史的教训,任何当权者仿佛都若白痴般坐失良机,无奈接受悲剧的肆虐。”
真娘悠然说:“若能把握住这次机遇,立即下诏召回安禄山回朝担任宰相,
亡羊补牢,尚且不晚,杨国忠也怕了,覆巢之下无完卵,没有皇上的龙威,杨国忠就是一条在地上乱爬的虫子,杨毕竟与安禄山水火不容,他肯定会与韦见素合作,努力挽回时局,皇上不是宠信杨国忠吗?我们就拭目以待皇上下一步棋吧。”
胡雪松啜了口茶,淡淡地道:“时局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丫鬟过来给各自的茶杯添了茶水,真娘蹙眉啜了口茶,相比对大唐国运的担忧,
真娘更多的是对心上人的牵挂和思念。祖父原本不同意真娘同叶护交往,但碍于叶护的仗义豪情,救命之恩,又见他们情深爱笃,心心相印,也不再反对,默许了他们的恋爱关系。只等叶护回来,两个人的婚事才能有眉目。
晨曦明媚,春寒料峭,回纥牙帐不远处的草原上,一位少女骑着一匹棕红色的骏马缓缓而来,她身穿桔黄色圆领短袖襦,蓝色和棕色竖条纹相间的宽松裤,头梳高髻,戴着洁白的垂纱帷帽,帽子四周垂下的薄薄白纱随着晨风轻轻舞动,不时地飘到她高耸的胸脯。
微风也许是好奇她的花容,轻轻卷起洁白飘逸的帷纱,她的眼睛深蓝,睫毛浓密,肤白如雪,秋水盈盈,只见她望眼欲穿地遥望着远方,整个人看起来像天山雪莲一般纯洁。接着,她的身后出现两个骑马的回纥女兵,也是十六七岁年纪,个个英姿飒爽,用清脆洪阔的草原之音喊道:“阿格苏公主”。
阿格苏笑吟吟地回望她们一眼,婀娜地侧过身来,驻马而立,凝望远处的树林,忽然公主眼睛雪亮,笑容光彩照人,惊喜地说:“看,前面有人来了,啊,
看,是叶护太子。”远处,铁骑啾啾,只见几个身姿矫健的回纥青年策马而来,身影由模糊到清晰,果然是叶护太子和他的几个侍卫。
阿格苏举起小喇叭,欢快地喊道:“哥,叶护哥哥”。
声音清润甜美,宛若贝加尔湖的水波那么悦耳甘甜。
“阿格苏,我回来啦!”
叶护高声回应着,满面笑容若春风。骏马风驰电掣,驰骋到前,叶护勒住马缰,骏马嘶鸣,叶护激动地看着坐在马背上的阿格苏妹妹,仔细端详着,笑道:“阿格苏,你越来越漂亮了,看来你想哥哥了,这么远来接我。”
阿格苏笑而不答,墨玉、吉辍几个下马拜见公主,两个女兵拜见叶护太子殿下。
阿格苏撩开帷纱,谨慎地说:“大哥,二哥移地键在父汗面前告了你的状子,你回牙帐要小心应对,你久居大唐,有所不知,现在牙帐的禁军都是二哥掌控,很多将领唯二哥之命是从,大部分兵权也被他掌控了,二哥他心怀叵测,父汗也被他蒙蔽,大哥,你千万多小心。”
叶护坦然地说:“谢谢你,阿格苏,我久居大唐,怎不知皇家的倾轧和惊险?你别担心,大哥会将一切问题都处理好的。”阿格苏笑了,两个酒窝儿在晨曦中闪耀着快乐的光芒。
叶护和阿格苏一起来到牙帐,觐见葛勒可汗。
面对风尘仆仆而来的太子,葛勒可汗的怒火早消了大半,他是葛勒可汗最引以为傲,也是最疼爱的儿子。略叙亲情之后,葛勒可汗沉下脸道:“叶护,知道父汗为何召你回来吗?”
叶护微笑道:“儿臣早该回来探望父汗,只是有些事情耽搁了。”
葛勒可汗喝道:“什么事?你带着侍卫抢劫大唐皇帝赐给安禄山的女人,还带到江南去,一路淫乐无度,可有此事?”
叶护坦荡地辩解道:“父汗不知,儿臣不是抢劫,是搭救,那女孩您也见过,早在大唐皇帝将她赐给安禄山之前,儿子已经和她情投意合了,父汗,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掠走。”
葛勒可汗一头雾水,满脸疑惑地问:“怎么,这女子,我见过?”
叶护禀道:“父汗,您还记得十年前您送我去长安的情景吗?我们救下墨玉时,曾遇到一个小仙女一般的女孩,她叫真娘。”十年弹指一挥间,宛然就在昨日。
葛勒可汗回忆起十年前带着随从往大唐进贡貂皮,满载茶叶和丝绸而归的情景。
好像在离朱雀大街不远的巷子,遇到一个天仙一样的小姑娘,叶护和她因救墨玉在交涉,葛勒可汗怕耽搁时间,又珍惜儿子一颗善良仁慈的童心,就远远地观望年仅十二岁的叶护如何处理事情。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又回到现实,磨延辍
问:“你以后又见过她?”
叶护恭谨地说:“这几年儿臣在长安太学留学,设法找到了她,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她是翰林大学士胡雪松的女儿,大唐国医胡润福的孙女,也算是出身名门书香之家。而且,真娘还是个难得的才女。”说着,叶护微笑着从衣袍里拿出一个宣纸卷筒,呈给葛勒可汗道:“这是真娘的画像,请父汗过目。”
在展开画像的一瞬间,原先呆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等着看叶护笑话的移地键瞟了一眼画像,惊呆了。
葛勒可汗端详着真娘的画像,忽然哈哈大笑:“叶护,你像我,不愧是我的儿子,想当年,我也是从贼人之手抢下你的母亲。”
叶护如释重负,笑容可掬地说:“母后生前给儿臣提起过,父汗年轻时是祖父骨力裴罗可汗最优秀的儿子,也是每个回纥姑娘心中的光明之神,当年冒着失去汗位的危险去营救母亲,这也是母亲一生最引以为傲的尊荣。”磨延辍哈哈大笑,
宛若回到年轻的时代,笑得热泪盈眶之际,要叶护上前,抱住叶护,慈祥地说:“我儿,想当年,你的父汗和你一样生得龙章凤目,英俊威武,你在大唐这几年,
熟读诗书,回来正好历练历练。”叶护和磨延辍紧紧相拥,看到父汗两鬓白发,整个人也清瘦了不少,想到多年不能殿前为父汗分忧,叶护不禁潸然泪下。
移地键费尽心机,想不到竟是这个结果,叶护太子不战而胜,看来可汗与叶护的父子之情太深了,同为他的儿子,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恩宠,移地键
气得七窍生烟,但脸上却显示出感动般,笑道:“大哥远道而来,好好和父汗叙旧,小弟有事先告辞了。”叶护微笑道:“这几年多亏二弟殿前尽孝,兄长才能
安心在长安太学读书。”移地键拱拱手,起身离开,走出大殿,冷冷地从鼻腔中“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退下。
阿格苏大喜过望,走向龙椅前,搂住葛勒可汗的脖子,激动地说:“父汗,伟大英明的可汗,您明察秋毫,公正明理,简直就是萨满神啊”。
又从葛勒可汗的手中拿过画像,赞道:“真娘,好一个长安佳人”。见阿格苏的天真模样,叶护微微笑。磨延辍目光慈爱地瞧着女儿,唏嘘感怀:“看到我这一双
心爱的儿女,就会想起当年和你们母后的恩爱和幸福。”
叶护泪盈于睫,葛勒可汗道:“太子,你救下真娘,那安禄山岂肯罢休?大唐皇帝岂能饶恕你,不若,我带你回长安亲自到圣上殿前请罪。”
叶护就将大唐朝廷同范阳的局势分析给磨延辍,原来大唐时刻会有战争的危险。葛勒可汗颇受震撼,意识到富国还要管好军权的重要性,思忖着任命叶护为骑兵元帅,接管回纥军队。却说移地键愤恨地离开宫廷,和他的一撮手下聚在一起密谋。
一个煽风点火地说:“可汗太偏袒太子了,对王爷却差多了,好像王爷不是他亲生的儿子。”一个心狠手辣地道:“王爷,我们趁叶护刚回汗庭,根基不稳,不若将他咔嚓了,若等他翅膀硬了,王爷您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移地键正要发飙:“叶护,你走着瞧。”忽然头皮一紧,天旋地转,两眼直冒金星,几个心腹手下
忙扶起移地键,将他带回卧房休息。
移地键本想借机狠狠地刺叶护太子一锥子,想不到这次又让叶护占了上风,直恨地牙痒痒,急怒攻心,就犯了眩晕病。
人间最美四月天,富丽堂皇的大明宫更是春光明媚、姹紫嫣红,处处笙歌。
忐忑不安的老皇帝决定再试探一下安禄山,就让一个叫裴士淹的宦官去范阳慰问安禄山。裴士淹来到范阳,安禄山推脱有病,拒不接见。裴士淹被安禄山的人安排在特使馆,门口有士兵把守,裴士淹和几个慰问特使像被软禁一样失去人身自由。囚禁二十多天后,安禄山漫不经心地接见了裴士淹,态度傲慢而跋扈。
“接见”完毕,裴士淹几个慰问特使若逃出虎穴的绵羊,架起马车一路狂奔回长安。不得了,安禄山自己都不避讳谋反了。
骊山之麓的华清宫,贵妃娘娘的几个姐姐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宛若蝴蝶般翩跹在霓裳羽衣舞中,李隆基正和贵妃娘娘亲昵地耳鬓斯磨,不时传出开怀的笑声。由高力士引领,杨国忠、韦见素、裴士淹先后告进。李隆基本能地感到事情不妙,示意让贵妃几个姐妹离去,然后忐忑不安地坐回龙椅上。
裴士淹狼狈地爬到李隆基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陛下,小人原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小人带着陛下的厚礼去送给安禄山,安禄山借故有病避而不见,小人在特使馆几乎是被囚禁了二十几天,后来,安禄山终于露面了,却戏弄小人一番,小的差一点被他的手下一剑砍了。”
杨国忠喜上眉梢,嗤笑道:“陛下,您看,我早说过,安禄山这个胡儿必反”。
李隆基脸色铁青,他一时无法接受自己养虺成蛇,多年精心栽培的安禄山竟然是挖大唐根基的人。见李隆基气得浑身簌簌发抖,龙颜焦黄,高力士走上前,从龙椅上扶起李隆基,李隆基在殿内来回度了几步,蹙眉吩咐:“抓紧时间筹备安庆宗和荣义郡主的婚礼,速下诏给安禄山,让他进京参加婚礼。”
“陛下,您试探到何时呢?这都什么时候了。”杨国忠摊着手,无奈地说。
李隆基满额是汗,他只有这一根救命稻草了。
安禄山儿子的婚礼在长安的豪华府邸如期举行,应皇上之命,文武百官都参加了安庆宗隆重的婚礼。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安禄山缺席没来。百官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这个不祥的兆头。
胡府,胡夫人孙氏卧在床上,脸色昏黄,她的头痛病又犯了。
真娘正在祖父胡润福的指教下,为母亲做针灸,胡夫人宽衣伸出胳膊,真娘找到穴位,一根银针落下,一颗豆丁大的黑血珠涌出来,真娘仔细地用消毒过的棉布擦拭着,黑血继续涔出,洁白的棉布染上了星星点点半黑半紫的血液。
胡夫人的脸色好看了些,微笑着说:“好多了,真娘,我想喝口水”。
丫鬟忙倒水递过来,胡夫人喝了半杯水,舒了口气道:“真娘,你跟着你爷爷学医,倒是学得了真功夫。”
真娘微笑说:“想到等父母年纪大了,我可以承欢膝下照顾二老,就要跟爷爷多学点。娘,您的病都是久经不舒,肝气郁结所致,我在家,您还担心什么呢?
您还怕安禄山会找上门来啊,我量他不敢再来长安,若他来,想杀他的人多了,他逃命都来不及,怎么还会找咱们的麻烦呢?”
胡夫人担忧地道:“安禄山的儿子办喜事,他怎会不来参加儿子的婚礼?
我让你到地窖躲一躲,你偏不去,唉——”胡夫人拢拢头发,疲惫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