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三驾马车在寒风瑟瑟中离开回纥馆邸,叶护和真娘坐在最前面的马车里,带着车队和几个侍从在晨曦中快速前行,王落落乘坐第二驾马车,睡眼朦胧,神色黯然。两个丫头小惠和彩霞伤还未痊愈,也坐在第二驾马车,顺便照顾王姑娘,
第三驾马车里装的是行李和带给真娘外祖父母的礼物。大唐四海富庶,
商业发达,路上购买衣食用品都方便,所以只带足了金银和少许随身衣物,算是轻装前行。
阿鹰、吉辍、墨玉、和几个回纥侍卫骑着马紧跟在马车后。
马车行到南市,忽见一行豪华轿子迎面而来,轿子装饰奢侈,两队人马穿着统一的红色衣服,鱼贯而行,远远望去,灿若云霞,前面的旗手举着镶有金字
“剑南节度使”的大旗。豪华轿主的侍从对路人一边用鞭子开路,一边对着沿街商贩和行人暴打、怒骂。叶护行事谨慎,吩咐墨玉上前察看,不一会儿,
墨玉折回来报:“殿下,前面轿子是贵妃娘娘的姐姐韩国夫人和她的女儿,她们从东京洛阳休养回来,刚进长安城”。
杨氏家族的气焰嚣张可是人尽皆知,满朝文武谁个不避让三分?
真娘掀开车帘,示意叶护避让,马车停了下来,真娘道:“果然是杨国忠的人马,我们还是绕到小巷子里走。”叶护还在犹豫,真娘说:“杨家的人横行跋扈,家奴都敢欺负皇亲国戚,前年杨家的人夜游灯市,广宁公主和驸马也观灯会,在西市发生冲撞,杨家的家奴就一哄而上对公主和驸马挥鞭抽打。广宁公主满脸是伤,金枝玉叶,哪受得住这种屈辱?于是哭泣着找皇上替她做主,皇上虽然依照国法杀了杨家的奴才,但为了安抚贵妃娘娘的面子和杨国忠的心情,也免去了驸马的官职。”
叶护神色凝重地道:“若在平时,我还偏不让了。”眼见韩国夫人的华丽轿子越来越近,真娘心焦地催促:“叶护,我们在非常时期,惹不起,躲得起,快闪!”
叶护和墨玉指挥着车夫急忙拐弯往小巷子里躲,绕道而行,但因躲闪不及,后面的两个侍从还是挨了杨氏家奴的鞭子,阿鹰见傲努、提买两个侍从被打,又不好还手,怒目圆睁,仰天长啸:“杨国忠,你听着,若萨满神不来收你,我定带傲奴、提买再回长安,将会十鞭百鞭还你。”
墨玉蹙眉,劝慰道:“快走,小不忍则乱大谋,少惹是非。”
真娘从一个木匣子里拿出白布,让墨玉给傲奴包扎伤口。
一个时辰后,马车终于离开了繁华的长安城。展现在眼前的画面是农家的稼穑和鸡犬相闻的村庄。一路好风光,田野里,几户农人在用脚踏筒车和辘轳给麦田灌溉,也有农夫在使用曲辕犁春耕,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牵引着一头黑牛,黄发垂髫的小儿用力地扶着犁的把手,熟练地耕田到地头。
叶护担心真娘坐马车过于颠簸,就命令马车停下,稍稍休息片刻。
小惠和彩霞先从马车下来,各自扶着自己的主子下车。真娘关切地说:“小惠,你的伤还没好彻底,照顾自己就好了,不用管我”。
真娘小心翼翼地下车,美美地伸了个懒腰,看见麦田间正在汲水的辘轳,欢喜地跑过去,王落落和两个丫鬟也跟了过去,几个姑娘有说有笑,用辘轳汲出的水洗了把脸,感觉清爽极了。
受到她们欢声笑语的感染,叶护也沿着麦陇小心地走过去,真娘双手掬起一捧水,笑嘻嘻地朝叶护抛去,清凉的水波撒在叶护的脸上,叶护大叫:“好啊,打水仗,谁怕谁啊。”一边弯腰掬了一捧水撒向真娘,真娘惊呼着躲过,
王落落也捧起水珠,微笑着撒向叶护,叶护挥手躲闪着,真娘无意中看到墨玉,墨玉站在叶护身后,她的眼睛好深邃,温暖而湿润,清澈而深情。
和真娘眼神相遇,墨玉又恢复了表情的淡然。
真娘才想到墨玉不过是比自己大两三岁的女孩子,也一定具有女孩们活泼的天性,随掬起一把清水,微笑着抛向墨玉,墨玉笑笑,后跳躲开,她的笑容明朗而拘谨,笑起来洁白的虎牙纯真而灿烂,她没有回泼真娘,而是施礼道:
“胡小姐,我们别弄坏了人家的庄稼,还是早点上马车启程吧”。
真娘说:“也是,农人种地不容易,咱们也别弄坏人家的辘轳,姐姐、小惠、彩霞,我们走了。”
王落落白了墨玉一眼,嘟着嘴唇说:“奴才竟然管起未来的主子了。”
墨玉面红耳赤,几个姑娘小心翼翼地沿着麦陇往回走,猛然回头,却发觉叶护仍站在辘轳边,墨玉用手帕正悉心地为他擦去脸上的水珠。王落落悄悄对真娘说:“墨玉侍候主子的确周到。”
真娘大度地笑笑,扶着车帮上了马车,叶护和墨玉一起跟上来,叶护说:“真娘,我不在车里陪你了,离开马背太久,我会不舒服。”然后,接骑傲奴的马,让傲奴随车夫坐在马车前头,马车继续往东行走,吉辍和阿鹰在最前面开路,
叶护、墨玉、提买等骑马紧跟车后。
真娘忍不住打开车帘往后瞧,只见叶护和墨玉并驾齐驱,有说有笑,很是和谐,不像主仆,却像情侣,不觉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天黑前,他们来到一个驿站,墨玉和阿鹰去订了几间客房,客栈设施
齐全,干净。他们点了一桌美味佳肴,像一家人一样共进晚餐,用餐时,墨玉会用一双干净的筷子专门为叶护夹菜,而叶护也很自然地接受,然后又微笑着将餐盘端到真娘面前,真娘笑容嫣然。
晚餐后,稍微收拾,各自回房歇息,客栈的庭院里,叶护又吹起了他那把胡箫,墨玉安静地坐在他身旁,她是他的侍卫,也是侍女,几年来,为了有资格做他的贴身侍卫,她苦练武功,如今功夫和吉辍、阿鹰、傲奴几个终于不分上下,甚至在他们之上,她胆大心细,思维缜密,又兼一身好武艺,可谓叶护太子的左膀右臂。
真娘从客房走出来,站在叶护身边,默默地听他吹箫。
吹了一曲,叶护停了下来。
真娘幽幽地说:“叶护,我听到了你箫声里的忧伤和思念,你有心事?”
叶护睫毛垂下,苦涩地笑笑,微微翕了下鼻子,伤感地说:“真娘,我表面风光,其实内心常常很孤独,很落寞,在我七岁的时候,我的母后就去世了,母后临终前,请求父汗让我来长安学习大唐的文化,我的父汗很爱我,一直不舍得放我到大唐来,在我十岁那年,父汗忍痛割爱将我送到西京长安,这么多年来,我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在长安城度过,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会梦见浩瀚的大沙漠,梦见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梦见天山的皑皑白雪,梦见母后的呼唤,后来我长到十二岁,遇见了一个天仙一样的小姑娘,从此,我的梦里又多了一个人。”
叶护深邃的眼眸转向真娘,动情地问:“你不想知道那个小仙女是谁吗?”
真娘惊奇地问:“你梦里的那个小仙女,会是我吗?”
叶护笑了,“是啊,是你赐给我墨玉,从此,我的生活就是墨玉在照料了,墨玉虽是个女孩,却武艺高强,又很聪慧,是我的一员爱将”。
墨玉微笑。
真娘又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和回纥小王子的相遇,脸上幸福的涟漪在绽放,轻轻地说:“你知道吗?那个骑着白马的回纥小王子也常常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叶护深情地凝视真娘,握紧她的香酥手,轻轻地吻了下真娘的香腮,柔声说:“真娘,你很像我的母后,聪慧、端庄、美丽、温柔、快乐,一点也不妖娆。”
墨玉安静地离开,远远地守护着他们。
真娘幸福地笑了,羞涩地说:“我以前想啊,你一个回纥人,肯定彪悍粗狂,只知道骑马狩猎,弯弓射大雕,即便我愿意,我爹娘肯定不会同意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想不到你却是个多情善感的男儿。”
叶护佯作生气:“我以前给你的印象就是这样子啊!”
真娘说:“不过现在形势不同了,我被安禄山选走,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走的,
只要我还能活着出现在爹娘身边,他们就感天谢地了,如果爹娘再了解了你,知晓你是那么出类拔萃、文武双全的人,我的爹娘怎么能不喜欢你呢。”
叶护握住真娘的手,十指不觉紧紧相扣。月亮穿过云彩,微笑着将柔和的光芒撒向大地,地上树影婆娑。
叶护凝视着真娘的双眸,慢慢地俯下身,吻住她温润的唇,一边抚摸着她柔软若丝缎的发髻,一边轻轻地咬住她的唇珠,柔声说:“如果他们不答应,我们就私定终身,然后我带你远走天涯,做一对神仙眷侣,若干年后,我们带着一群儿女去拜见我的岳父岳母大人,看他们怎么说。”
真娘依偎在叶护怀里,娇羞地嗔怪道:“你真坏,你记住了,婚姻大事,定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生身父母,焉有破坏儿女幸福之理?他们是过来之人,考虑问题周全,所以,婚礼才有‘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的程序,要是被你简单地送入洞房,我可不干。”
叶护柔声说:“给你开玩笑,傻瓜,我堂堂的回纥太子,娶新娘,怎么会没有一个像样的婚礼呢?”
真娘黯然失笑,“咱俩才交往多久,就谈婚论嫁了”。
叶护搂紧真娘,真挚地说:“第一眼看见你,就认定你是我的新娘了。”
真娘回想这几天的经历,泪盈于睫,命运之神对自己太慷慨了,她好担心这一切只是个美丽的梦,梦醒之后,却发现自己竟然在安禄山这个恶魔的魔窟之中,生不如死,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心爱之人就在眼前,她伸手紧紧搂住叶护的脖子,用热烈的唇探寻他的唇,颤声说:“叶护,我好爱你,好爱好爱你。”
叶护深情地抱紧真娘,回应着她的吻,二人陶醉在爱的世界。
“有盗贼!”墨玉大喊。只见几个鬼魅般的黑影持刀跑过来,叶护将真娘推向身后,拔剑和盗贼搏斗,吉辍、阿鹰、傲奴闻声拿着利器冲出客房,墨玉、吉辍、阿鹰、傲奴几个环环相扣,持剑围住了几个盗贼,墨玉一抛铁链,将一个
麻杆一样的贼掀翻在地,叶护一个飞脚踢倒一个毛贼,又刷刷刺向另一个略有轻功,正要跳上楼台的黑影。
“哎哟!”一声,黑影倒下,哭丧着脸哀求:“好汉饶命,我等是附近的村民,平时没做过坏事,只因去年连降暴雨,发生洪涝灾害,颗粒未收,为了一家妻小的活命,才不得不落草为寇,我们只抢些吃的和银两,却从不害人性命啊。”
墨玉点燃火把照过来,几个盗贼磕头若鸡啄米。
叶护厉声问:“泱泱大唐,富庶无比,有灾年,皇上必然有粮米赈灾,尔等个个持有凶器,还说不害人性命?”
众贼磕头,一个瘦弱毛贼哭道:“小的不敢啊,小的村里真的没见过皇上赈灾的米粮,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他的小儿子都饿死了。”瘦弱毛贼指着其中一个年长的贼说,众贼皆哭。
真娘见他们的确是被迫落草为寇的村民,同情地说:“叶护,放了他们吧,我相信他们说的是真的。”
众贼磕头点地,感激涕零地说:
“多谢姑娘,多谢女菩萨”。
墨玉质疑地问:“胡小姐怎么能断定他们没有说谎?”
真娘说:“我听家父说,去年秋,全国大部分地方暴雨成灾,杨国忠隐瞒灾情,还阻止其他人向皇上报告,他还拿着一颗长势饱满的稻谷穗子欺骗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