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离干涸也不远了。”守护人叹道。
“为什么?”玄奘不解地问。
“因为最后一个前来加油的阿罗汉即将进入寂灭。”
难道现在就没有阿罗汉了吗?玄奘想问,却没有问。
佛法会湮灭吗?他不知道,小川泽僧伽蓝中看到阿难弟子商诺迦缚婆的那袭破旧的九带僧衣;七烧七立的窣堵波;消失的阿罗汉……所有这些迹象都在向他表明,佛法会湮灭,而且这一天似乎已经不远了。
我还拥有一颗求法的心,并且相信这座佛塔可以解除我疑难中的一部分。但是更多的疑难怎么办?快要接近北天竺了,我仍未感觉到一种充沛的来自佛国的气息,佛陀似乎离我越来越遥远了……
我已经答应迦毕拭王留下来结夏安居,我会在这里停留多久?两个月,还是三个月?而此时的天竺又在发生着什么变化?阿育王的时代早已一去不复返,马鸣、提婆、龙树、童受也相继进入寂灭,佛法已经开始衰微,沙洛迦寺的僧徒们被一堆财宝弄得梵心尽失,远离了修行……
那么,是否还有硕果仅存的几位学者,能够回答我的疑问?
他们都在哪里学习?那些熟读每一种经卷的人,那些融会贯通、领悟力极强的人,那些坚持者,紧抱舍利瓶气喘吁吁朝目标跑去的人,是不是还在?
“法师怎么了?”看着玄奘越来越沉重的面容,守护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玄奘没有回答,凝重的目光依然在云下的那座伽蓝上:“那便是曷逻怙罗僧伽蓝吗?”
“可不是吗?”守护人见他开口说话,松了口气道,“法师您大概还不知道,王城西北那座大雪山的山顶上,有一个龙池。当年,迦腻色迦王经常命人在塔上观望云气,就站在法师站的这个地方。一见到山上黑云升起,就敲响钟鼓。人们向池水请求下雨或祈祷晴天,总是可以按人们的请求而实现心愿。”
“原来这里也有龙的传说,”玄奘道,“只是为何要观云敲钟,这里面有什么典故吗?”
“典故当然有,”守护人笑道,“这个故事比刚才那个更精彩,法师想听吗?”
“玄奘洗耳恭听。”
于是,那守护人很高兴地又讲了一个故事——
当初,犍驮逻国有一位罗汉,常受这个池中龙王的供养。每到该吃午饭的时候,这位罗汉就施展神通,坐在绳床上凌空而往。
侍奉罗汉的一位沙弥贪羡龙宫的供养,于是就悄悄躲在绳床下边,攀附着绳床的边缘潜藏起来,罗汉到了午餐时间又出发了,来到龙宫的时候才看到沙弥,龙王因此也邀请这沙弥在龙宫里进食。
龙王拿上天的甘露饭来供养罗汉,却另拿人间的饭食来招待沙弥。罗汉吃完饭,便为龙王演说诸般法要,沙弥则一如平时,为他的老师洗涤食具。食具上沾有吃剩下的饭粒,芳香四溢,沙弥对这种气味感到无比惊异,随之心中就产生了恶毒的念头。他是既怨老师又恨龙王,他希望自己往昔的各种福力一齐显现出来,用来断送龙王的性命,由他来做龙王。
在沙弥发这个恶誓的时候,龙王就开始感到头疼。于是,罗汉就说法教诲龙王,龙王谢罪谴责自己,而沙弥却心怀忿懑,不接受罗汉的教诲和龙王的谢罪。
沙弥回到寺庙之后,诚心诚意地发愿,由于福力的作用,沙弥当夜死去,变成一条大龙。他立即去池中杀死龙王,占据龙宫,把龙王的部属收归已有。由于他原来发誓的时候也要报复罗汉,所以他经常掀起狂风暴雨,摧折树木,打算毁坏寺庙。
当时迦腻色迦王对这件事情感到很奇怪,就询问罗汉,罗汉就把事情的本末告诉了迦腻色伽王。于是,迦腻色迦王就在雪山下立起寺庙,修建了宝塔,塔高一百多尺,一来是想弘教济世,二来也替那条龙种些善因。可是那龙王心怀宿怨,兴风作雨,使得寺庙和佛塔六建六毁。
到第七次重建的时候,迦腻色伽王终于不耐烦了,也为寺庙和宝塔总是不能大功告成而深以为耻,就想填平龙池。于是他大举出兵,来到雪山脚下。
见此阵势,那龙王深感震惊恐惧,他变成一位老婆罗门,阻挡住迦腻色伽王的乘象,劝谏说:“大王历来栽培善根,多种胜因,因此能够成为君王,没有人敢产生不服从的念头,今天为什么要跟一条龙过不去呢?龙本是畜牲,属于卑下恶劣的那一类,可是它威力很大,不是可以用力气战胜的。它可以乘云驭风,蹈虚履水,这都不是人力所能够阻止的。难道君王一定要为它而发怒吗?君王如今兴全国之兵,与一条龙较量,即使打胜了,你也没有慑服远方的威风;如果打败了,反倒要蒙受不能克敌的耻辱。为君王着想,你应当班师回军了。”
迦腻色伽王没有听从他的劝告,准备继续征发。龙立即回到池中,霎时间雷声滚滚,云雾四合,飞沙走石,狂风巨浪将树木连根拔起,国王的兵马感到惊慌恐怖。国王于是命众人皈依三宝,祈求佑护。他对天发愿说:“寡人素来多方培植福业,因此才能够当上一个国家的君主。不料今日竟然受制于这条畜牲,这诚然是我福分浅薄造成的,我发愿,希望各种福力,立即显现在我的眼前。”
话音刚落,迦腻色伽王的两肩升腾起巨大的火焰,龙随即退了下去,狂风止息,雾散云开。迦腻色伽王命令士兵每人肩扛一块石头,用来填平龙池。
龙王无奈,只得再次化作婆罗门,重新向国王请求说:“我就是这座池塘的龙王,现在由于害怕你的威力而归顺于你,希望得到你的怜悯,赦免我以前的过错。君王以化生育众,庇护天下生灵为已任,为什么唯独忍心加害于我呢?陛下若是杀了我,我就要和你一同堕入恶道,这样一来,陛下有戕害他命之罪,我则有结怨报仇之心。冤孽报应厘然不爽,谁善谁恶也是昭然分明的。”
于是迦腻色迦王和龙王当众庄严立约,如果龙以后再来侵扰,一定不再赦免。
龙说:“我因前世罪孽,转世受身为龙。龙的秉性是凶恶的,一旦萌发恶毒的念头,必然无法克制自己。君王如今要是再立寺庙的话,我绝对不敢再次摧毁了。还要再请君王派一个人长年守望在山巅上,如果看到有黑云升起,就赶快敲击犍椎之类的东西,我听到这种声音,就会警惕自己,平息邪恶的用心。”
于是迦腻色伽王又修建起一座寺庙,还修建起一座佛塔,并且派人守望云气。从此,龙王就在池中安居,不再出来为患,甚至还可满足人们的祈请要求。
“阿弥陀佛,”听完这个故事,玄奘合掌道,“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此言当真不虚。贫僧现在可以去那山顶上游览吗?”
“这个,”守护人犹豫了一下,答道,“雪山的山顶上,从来没有人去过,也不知那里的情形如何。山上倒是有寺有塔,但也已荒废多年,不成样子。何况那一带是垢浊种杂居之地,法师一个人去,只怕会有危险。”
“垢浊种?”玄奘觉得有些奇怪,“那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守护人解释道,“那里有好几座小城池,里面各种民族混杂在一起,他们的服饰、仪表、信仰各不相同,与迦毕拭国之人绝不混淆,人们称作边国泥犁车类,也就是‘垢浊种’的意思。”
“是这样……”玄奘摇了摇头,他不喜欢这样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却也没说什么。
守护人见玄奘不说话,以为他在担心,于是说道:“不如法师就在这窣堵波中歇上一夜,待明日我替你找个向导,引道前去。”
“多谢檀越,”玄奘道,“既然迦毕拭国之人不常来此,附近城池又都是‘垢浊种’,不知檀越到哪里去找向导?”
“那雪山下有座城池,名叫至那仆底,那里的人倒是很好的,与其他民族不同。”
“至那仆底……”玄奘喃喃自语,“好像是‘汉封’的意思?莫非,那里曾是东土的领地?”
“这我就更不清楚了,”守护人道,“只知那里的人深敬东土。城外如何,却又不知了。法师若有兴趣,明早我便带法师去那里看看。”
“如此,多谢檀越。”玄奘合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