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妈妈?”院内响起一管如黄莺初啼的清美女声,动听得沁人心脾。
谢妈妈顿了片刻才嗯了一声,一来一往的说话声渐行渐弱,转入一侧的耳房,再也听不真切。
常福收回落在半敞窗楞上的视线,和常缘对视一眼,奇道,“这位环儿姑娘的声音可真好听!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如其声?早知道,我就该服侍着谢妈妈一道出去看看。”
她语带懊恼,很为所站死角没能看清来人样貌而扼腕。
常缘晓得她是故意说给李英歌听的。
“即是奉了王嬷嬷的命来,多半是竹院的人。”常缘瞥一眼专心做针线的李英歌,笑着接话道,“听通传婆子那副熟稔口气,定是识得这位环儿姑娘的。”
李英歌闻言抬起头来,“松院除了我们的人,还有些什么人,是谁安排的?”
谢妈妈瞅着李英歌午歇的空儿,已经敲打过一众陪房丫鬟,竹院要敬着远着,也要防着。
“还有粗使婆子和跑腿儿的小丫鬟。”常福和常缘心中有底,见李英歌不问那位环儿姑娘,反而问起院中人事,忙一人一句道,“都是王爷出宫建府后陆续从外头采买进来的,原先做的不过是些花园子、二门上的闲差。人虽是王嬷嬷圈出来的,名单却是给汪公公看过,才拨进松院的。”
也就是说,这些粗使婆子和小丫鬟来历干净,不靠内务府出身的管事妈妈们,也不靠竹院。
过了汪曲的眼,就等于过了萧寒潜的眼。
可信也可用。
李英歌点了点头。
常福和常缘见她不在意那位环儿姑娘,遂也不再多说,搬了锦杌子围坐炕前,帮着烫衣分线。
院中响起沓沓脚步声,随即是谢妈妈和婆子低低的说话声,门帘一掀,谢妈妈回转进屋。
手里拿着个包裹并两个青花瓷的小坛子。
常福和常缘忙起身接过。
“这院子里的婆子小丫鬟真是老实过了头!”谢妈妈不知该气还是该笑,空出手来坐上炕沿,转着眼珠子道,“头先问她们竹院是何情况,答的都是些府里众所皆知的事。方才再一问,倒竹筒倒豆子似的把那位环儿姑娘的事,都交待了。之前是没打探出来,我们没问到点子上,她们可好,打一下动一下,问了才说,不问就不说。”
李英歌手指翻飞,给锁完的边打了结,头也不抬道,“老实本分的才好。”
好过上来就巴结奉承,乱嚼舌根的。
谢妈妈点头,朝常福和常缘努了努嘴,“王嬷嬷动作快,这位环儿姑娘也是个有心的。包裹里装的是王爷的旧衣裳,那两坛子,说是自己酱的小菜,孝敬你的。”
李英歌小脸一亮,丢了针线笸箩,接过包裹打开来,见是一件百家布缝制的包被、一小一大两件小斗篷,正好洗三、满月、周岁时能用上,顿时欢喜道,“明天回门就交给娘,娘见了一定高兴。”
又拍开小坛子,探头一看正是早膳桌上必有的佐菜,捻了块吃进嘴里,恍然笑道,“原来是竹院的手艺,怪道寡虞哥哥爱吃。”
谢妈妈不忍直视李英歌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哼道,“酸不酸?”
李英歌眨了眨眼,这话好耳熟。
谢妈妈挥手让常福常缘将两样东西各自归置好,面色纠结的道,“那环儿姑娘是王嬷嬷的干女儿。九岁上才记在名下,后来王嬷嬷跟着王爷出宫,就接了住进竹院养在膝下。十二岁就开始帮着王嬷嬷管家理事,上上下下都尊她一声’姑娘’。
府里那些管事妈妈眼界高,等那王环儿十三岁时,就有人想为自家子侄求娶的,都叫王嬷嬷不软不硬的挡了回去。等到王环儿十五岁上,王嬷嬷烦不胜烦,讨了王爷的恩典,说要将王环儿多留几年,再配人。
年底就要满十八岁了。我看她言行举止,不似小姐胜似小姐,来松院送东西,身边还跟着两个小丫鬟伺候。这会儿往外书房送酱菜去了。那口吻作派,倒似因着王嬷嬷的缘故,和容先生来往得勤快。”
李英歌边听边嗯啊附和,嘴里酱菜嚼得咔嘣脆。
谢妈妈见状又是疼爱又是无耐,怕她年纪小没开窍,只得直言道,“十八岁的老姑娘,没得无名无份的养在王爷的后院里。别说我们,就是外头也没听到过一点风声。这要是那王嬷嬷有自知之明,收养个干女儿,晓得该低调不张扬也就罢了。
要是故意藏着掖着,打的是别的注意,那可就不能不放在心上了。听起先小福丁儿说的,容先生先是为着科举、后又失怙守孝,才耽搁了亲事。如今早出了孝,又是府里的长史,也不知王嬷嬷让王环儿亲自去送酱菜,是不是有什么意思在里头……”
她说着说着,就有些恍惚起来。
那王环儿生得纤细柔美,柳叶眉杏圆眼,樱桃小嘴肤白发黑,皓腕捧着青花瓷的小坛子有种不甚盈弱的美,温柔似水却不显轻佻,很有几分王嬷嬷持重的气度。
尤其是那一管清脆悦耳的好嗓子,叫人闻之侧目,忍不住想要多听一听。
再有那一双盈盈秋眸,波光潋滟,仿佛时刻带着浅浅的笑意。
却恭而不敬,若有似无打量松院的人和物时,透着几分审视和傲气。
问候过李英歌后,也不在意见或不见。
态度不卑不亢。
不过是个奶嬷嬷的干女儿,谁给她的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