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他对我是有成见的,因为听说我曾被美军俘虏过,做为一个当过兵的军人,心里瞧不起是自然。
不过自那晚上三麻子被一枝梅请上台后,他对我立马就改变了态度,有事没事的找我拉呱,商量些生产的事,还要给我说个媳妇,女方是他大姑家的小姑子,三十多岁,死了男人。
你娘,人啊,好运来了蒸蒸日上,一旦倒霉了,人人都会上前踩一脚。
不过在没落实户口之前,我是不敢答应亲事的,只说等跟我三爷商量一下,不急。
我知道这小子野心很大,之所以对我这么关心客气,是觊觎着王凤兰那个位置呢。
转眼到了秋后,一枝梅虽然来过村里几次,但都没跟我和三麻子碰面,好似全然忘记了我们。
我们也就小心翼翼地一天天过下去,生怕搞出啥错被人抓住把柄。
大约是农历九月底吧,地里的庄稼都颗粒归仓了,社员们也陆续闲了下来,于是就又天天开会,宣传大好形势,批落后分子。
一天晚上,我和三麻子正在家里吃饭,王凤兰领着两个干部模样的人来了,说县上要我俩去一趟,林主任有事要跟我们探寻。
我一听,心里又激动起来,暗想等见着她,若她还对我们这么客气,就趁机提出户口的事,估摸着她不会不答应的,因为对于她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
麻子很热情地跟来人打了招呼,三两口把手里的地瓜吃完,往衣服上抹了抹粘着的地瓜油,下炕和我一起跟着那俩干部就出了门。
这种好事,王凤兰本来是想跟着去的,但被那俩干部阻止了,说胡大海和郭德金俩同志很快就会回来的,不必麻烦你。
路上,我心里就鼓颠开了,一枝梅咋突然叫我们去?她不是一直在刻意回避我们吗?难道还有啥事要我们给她作证?
这有可能,这年月,为了调查相关人员的历史身份,组织上经常派人全国跑,挖地三尺地找证人、证言。入党,提拔干部,查档案,抓历史可疑人员,也要到处去查底子。都谨慎着呢,生怕提拔个坏人或冤枉个好人而犯了错误。当然,其中也有冤假错案,这是不可避免的。
我们摸黑赶了几十里路,快半夜的时候终于到达了县政府驻地。
俩干部把我和三麻子请进政府大院的一间屋里让了座,给我们倒了热水,就出去了。
我看看三麻子,见他面无表情,不吭不哈地,虚望着墙上的一张宣传画而发呆。
瞅了瞅门口没人,我小声问道:“三爷,你说一……林主任半夜三更地叫咱来干啥?”
三麻子把眼光收回来,落在我脸上,皱眉道:“不该问的别问,到时候就知道了。”
我靠,估计他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吧。
我正迷糊着,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忙下意识地挺起胸膛,转头望去。
一枝梅头戴军帽,着一身黄军装,脚穿黄球鞋,腰扎宽皮带,牛逼闪闪,神采奕奕地进了屋。
“胡大海同志,你们辛苦了!”刚进门,一枝梅就来了这么一句。
我和三麻子忙要站起,她压了压手,说别客气,咱们可都是曾在一个战壕里杀过鬼子的战友啊。
麻子咧嘴说哪能跟你林主任比啊,我们都是你的士兵,当年你是游击队司令,我们都听你指挥的。
彼此寒暄了几句,一枝梅坐到办公桌后,拿起桌子上的一个文件看着,心不在焉地问道:“你俩在村里过的还好吗?”
麻子说还行,托党的福,不愁吃不愁穿的,比万恶的旧社会强了不止百倍。
一枝梅笑了笑,放下文件,看着我俩,说道:“胡大海同志,郭德金同志,咱们曾是老战友了,枪林弹雨从敌人死尸堆里爬出来的,我对你俩一直很挂念,但工作很忙,一直没顾得上去看望你们,大海同志您也老了,在农村很吃苦的,想不想另换份比较轻松的革命工作,继续为人民服务?”
啥?我一愣,看看三麻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枝梅有这好心?我娘,若真能脱离农村,那真是感恩不尽呀。
一枝梅呀,一枝梅,我一直以为你冷酷无情,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你心里还有我们呀。真是……
不等三麻子回答,我忙连点头:“谢谢,谢谢林主任,不论到哪里,在啥岗位上,我们一定努力干好,绝不辜负您对我们的期望。”
整天开会,我也无形中学了很多革命词汇,关键时候就用上了呵。
麻子则笑眯眯地望着一枝梅,没开口。
“是这样,”一枝梅微微笑了一下,“咱们县因为清理查处了一批隐藏在人民群众中间的地富反坏右,让他们去了大林山采石场接收劳动改造,那儿还缺个看门做饭的,所以……”
她说到这儿,打住了,笑吟吟地望着我们,等待答复。
咦,有这等好事?
我忙接口道:“好,我们去,林主任,您放心吧,保证不会给您丢脸,一定好好教育那些反动分子!”
事情就这么定了,当晚我们回到山王村,让王凤兰给我俩开了介绍信,第二天一早就打好铺盖,让王跃进赶着驴车,把我们送到了离山王村五六十里地的大林山采石场。
到了那儿一看,不由又一阵惊喜,因为那些劳改犯有男有女,有俊有丑,正合我们俩的心思呀。
我们向采石场的刘场长报了到,递上介绍信,刘场长热情地安排了我们的住处,就此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当晚,我抑制不住激动地心情,躺在床上‘教育’三麻子,咱暂时吃上国家粮了,只要好好干,不定在一枝梅的照顾下还能转为国家正式职工呢,到那时,咱可的真要好好感谢人家了。